第七十七章 斧劈华山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去华山，他两手扛着金箍棒吊儿郎当和我走在最后，一双金眸里洋溢着喜悦，走着走着，突然与我道，“俺老孙悟过来了，原来你说的光明正大，就是等新天条出世以后，好与俺在一起！”

我微微一愣，面上却不能显露出来，这猴子看人太准。咬了咬唇，也扬起笑意道，“是啊！我当初为了和你在一起，可是做了不少事。”

而现在却与当初不同了......

我心中百味陈杂，不敢想象，若他知晓......

只怕比我还要绝望崩溃。

悟空放声大笑，显然高兴到了极点，走着跳着还转了几个圈，继而倒退着走面对我，虽是嘴角含笑，金眸却透着莫名的严肃，“等他们一家子的事儿解决完后，俺老孙带你回花果山成亲！届时你不但能跟俺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还是俺光明正大的夫人！”

八戒听到这话，连忙喜气洋洋的跑到我们身边，“猴哥猴哥，你和荣妹妹要成亲了？可别忘了俺老猪的一杯喜酒啊！”

悟空忙道着好好好，前面的几人听到，走慢了几步，也都来讨喜酒喝，他剑眉飞扬，得意的说，花果山甚么都不多，就是美酒多！还极为认真的去算邀请哪些人，一副恨不得昭告三界的样子。

众人兴高采烈，嘴里都调侃着要备甚么礼好，悟空也不推辞，低头问我想要甚么，进而不等我回答，狂傲十足道我要的东西哪里需要别人来送，他自己便能寻来。

我全程没有说话，眼里又酸又涩，再也忍不住面上的表情，不敢仰起脸将眼泪收回去，终究是......太晚了......我回想当初他醉酒时的乱语，分明同样的话，心境却是迥然不同，这次再没有勇气去让他说到做到......

悟空拿下一只手，覆在我的头上，这重量将我眼里打转的泪水拍了下去，他手微微一顿，抬起我的下巴，轻声道，“你哭甚么，嫁给俺老孙还委屈了你不成？”

我嘴里苦意更浓，缓缓对他摇了摇头。

八戒爱看好戏，凑近我们，捂着嘴笑起来，“猴哥，你看，你就是不懂女人的心罢，荣妹妹这是太感动了，指不定心里现在就想做新娘子呢！”

这头死猪！我狠狠踢他一脚，他抬着腿干嚎道，“看吧看吧，被俺老猪说中了心事，她害羞了！”

悟空意气风发，情绪激昂，喜意上头也认为我是怕羞，嘴角似要翘到天上去，与八戒一起揶揄我，“等跟俺老孙成了亲，管她害不害羞，那就是名正言顺的花果山女主人，你说是罢，夫人？”

他低头含了深情问我，我握着拳头，紧咬牙关，不敢开口答应，只能慢慢点下头。我怕一开口，吐出的不是喜意，而是悲凉。

点头的动作反而取悦了他，绕在我身边，不停的缠着我，急不可耐，非要让我回他一声夫君。我紧紧抿唇，他撒泼似的提起陈年往事，说我在西天路上曾叫过黄袍郎，如今却不愿叫他。只因我唤他人夫君这事不甚光彩，悟空变了个障子将外面的声音隔绝，我见状才低低叫了一声，“夫君。”

他摸摸头傻笑着应下来，继而想起甚么，得寸进尺的说要我学着当初的样子，再叫一声。我往回想了想，脸立刻发热，不顾甚么难不难过，骂道，“你，你无耻！”

随即跺着脚朝前快走几步，他赶上我，紧追不放此事，我被缠的没办法，无奈之下，轻飘飘的打发他一句，“成了亲再说！”

悟空眼珠转了转，也不知想到了甚么，又犯傻笑，连连点头道着妙极妙极！我不理这个疯猴子，让他在原地自个儿乐去罢，自己脚步不停的向前走。

杨戬刻意放慢了速度，与我并排，也恭喜道，“荣妹妹要成亲，杨戬一定到场！”

我抬头看杨戬，挑了挑眉，“你不是素来觉得悟空并非良人，劝我莫和他在一起么，今日换了性子？”

“什么？！”悟空忙奔过来，扛着的金箍棒被拿在手里，捏的咯吱咯吱作响，对杨戬咬牙道，“你敢劝她离开俺老孙！”

杨戬毫不示弱的望上去，“荣锦是我妹妹，你与我打起来，为难的是她！”

其实......我不为难，我喜欢看打架，特别是两个样貌非凡的人打架！

小玉沉默的走在一旁，融不进这欢欣的气氛里，大抵这么多人，只有我们两个高兴不起来。我步到她身旁，她沮丧的问我是不是要嫁给孙悟空，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并没回答。

悟空还在后面与杨戬算账，杨戬心情愉悦，也不和他计较。小玉撒娇卖痴，抱着我的胳膊不肯放，我拍拍臂间的手，柔声与她道，“小玉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见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不解的望向我，忽而觉得悲从中来，忍下哽咽，轻声道，“陪了你那么多年，一想到无你在身边叽叽喳喳的，倒不习惯了......”

小玉哼了一声，对我的话十分不满，撇过头去，嘟囔着自己没有叽叽喳喳，我抽出手，顺着她的头发，看了她一会儿，微微叹口气，“我若不在你身边，可莫要这般耍脾气了！”心里多害怕无人如我一般，耐着性子去哄她，将来若再受了委屈，还是只能自己偷偷躲起来哭......

“您不在我身边，我就跟在您的身边！”小玉似是想到了甚么好主意，兴奋的眉开眼笑，沉香见到后，摸了摸后脑勺，对我笑笑，继而蹑手蹑脚的牵走了她，我看的散去了忧愁，也随之而笑，她与沉香苦尽甘来，有人会替我哄着她的，只愿能一直这样下去，便也无甚么牵挂了。

随后我不再多言，不然搞的像交待后事般，不管是新天条出世还是救出三圣母，都是值得开心的事，自己耷拉个脸，怪不好看的。

杨戬不再与悟空扯皮，甩了他跟上来，和沉香说开后，他浑身轻松，冷肃的面庞现出暖意，冷不丁对我道，“如今大局已定，你与孙悟空在一起也非难事，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我自然不会劝阻你，作为二哥，我定会备份厚礼！”

“话说的挺好听的。”我打趣他，莫不是天上下红雨了，向来不卑不亢，和悟空互傲的冷面战神，有一日也会承认起悟空来，这新天条倒给了不少人希望，我如是感叹。

杨戬唇角微勾，本就丰神俊朗的脸庞消去冷淡之色后，温和的令人移不开眼。他音调明朗，语中带笑，“杨戬没开玩笑，乃是真心祝福荣妹妹与孙悟空能得个圆满，想想以后当他的舅哥也没什么不好，我知道这一路走来，你行的不易......”

说着说着，他又惆怅起来，我避开这沉重的话题，眉间漾起笑意道，“说什么易不易的，你怕不是馋这一杯喜酒吧！”

杨戬哭笑不得，悟空闻言精神一抖，大声道着待那日，他定要与杨戬喝个不醉不归，掐着腰又道自己比杨戬强得多，必然是杨戬先倒，他仍是清醒的美猴王！

只因他面上满是春风得意，杨戬看不过去，又生不顺之心，眉峰一挑，走至我身旁，蓄意放低声音，“我不止拿你当妹妹，还拿你当知己，你若在花果山待不下去，灌江口杨府永远是你的家！”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这话说的不明不白，你就是多低的声音也逃不过那猴子的一双耳朵！不出所料，下一刻悟空便气的跳脚，不管甚么大舅子不大舅子，用力一拉，将我扯到他身旁。

“嗷——放放放手——疼疼疼！”我立刻哀嚎，手臂上的伤口愈合的慢。几天过去，解开纱布，里面还是一副血淋淋的样子，这死猴子没轻没重，直接抓上去了！

我疼的说话直打结巴，悟空登时惊惶失措，紧张的手不知往哪儿放，围在我身边团团转。银青色的衣袖迅速被浸透，破开了伤口，血又止不住的流，我下意识把胳膊伸直，免得鲜血滴在其他地方，我......我怕脏了这身衣服。

杨戬飞快变出一颗丹药，喂进我嘴里。我暂时忘了衣服脏不脏的事，细细品着仙丹的味道，怪不得悟空和沉香都去偷吃仙丹，太上老君炼的当真不是凡品，不但唇齿留香，血也止住了。

我满足的喟叹一声，“还有么？”

看着众人从担忧变为愕然，我淡定的念诀抹去血迹，暗地里却道流血把自己流傻了，莫不是以为吃的糖豆么。

杨戬笑着拍了拍我的头，道太上老君的仙丹仅剩了三颗，被他求来了两颗，这本不是止血的丹药，只是有些疗效。因此，伤口还要等慢慢愈合，不宜操之过急。

我不急，我就是觉得太上老君惨兮兮的，仙丹老被人惦记，从他手里讨来定然不简单，想必又被一番威逼利诱，炼了那么多年，到手的就那一颗，也不晓得吃没吃。

“谁干的？谁干的！”悟空不敢碰我，周身凛着怒气，寒光一一扫过众人，金箍棒杵在地上，吓得人心惊胆颤。我连忙朝他们摆手，他们极有眼色的将我与悟空留在原地。悟空又惊又怒，他们走得快，不消片刻，便把我们落在后面。

悟空看这架势，也猜出来八成是我自己划的，眸光在我身上不动，声音薄怒，沉声道，“这次，又是为谁？”

......还能为谁？若告诉他自己魔气入体，就算已被消除，他仍是会担心，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反而白白耽误时间，那三圣母还救不救了！我思来想去，脑子一转，不如抛了这千年的老脸不要，撒一番娇，好将此事轻轻揭过？

撒娇嘛......简单！以往都是他人在我面前撒娇，也略有了解。我循着自己的感觉，加上先前的经验，不看悟空的脸色，主动投进他的怀里，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直挺挺的硬着身子，还是不敢动我。

我双手抱着他的腰，接下来怎么来着？要哭？于是又含了哭腔道，“别问了~疼~”

“你，”悟空满是不可置信，一手轻轻贴上我的脊背，半晌说不出话，我乘胜追击，“我想赶上他们，第一个到华山……”

他把手往下压了压，低低嗯了一声。

然后，就没了下文......

我纳闷，既然同意了，还站这作甚？抿了抿唇，又道，“……那我们走罢？”

“你这伤？”他不觉然放轻了语气，我矫揉造作的抚上他的薄唇，“不疼了，走。”

他拿下我的手，凤目微眯，却是语调一变，“你究竟疼不疼？”

......疼不疼，端看你带我去不去。

我？人家？那就人家！

“人家想去华山，超过他们……”我掐着嗓子放柔了声音，明显感觉他身子一抖，手缓缓从脊背移到腰上，停了一会儿，暗哑道，“你不必如此，俺老孙带你去就是！”

语罢，抱起我便飞往华山顶上。

咦~这是吃没吃这一套？想要我撒娇的是他，说不必的也是他，莫不是非得叫声夫君才成？我抬眸看他的下颌......算了，他当前不提伤口的事，我就烧高香罢，否则打破砂锅问到底，时间都拿来跟他解释去了！

我们上来的早，少顷，杨戬一行人也陆续而来，八戒看到我们已等候在此，扛着钉耙快步跑过来，喊道，“荣妹妹，俺老猪还以为你落在后面，好一会儿才能上来呢！不想却是第一个！”

闻听此言，我挑了挑眉，真是倍儿有面子！不枉我豁出一张老脸来换！

华山顶上曾有王母娘娘盖上的乾坤钵，我们围绕着沉香，不再说笑，面上全部严肃起来。沉香手握神斧，向乾坤钵劈去，但乾坤钵并没有被劈开，它丝毫未损，沉香却被震得翻滚下来。

杨戬让他进入宝莲灯中开掘出仙丹的法力，并将曾在华山看的五千本书融会贯通。小玉为了他能成功，把自己身体内的鲜血全部输给了宝莲灯，最后舍身变成了一粒莲子，落回了灯芯的位置。

悟空怕我伤心，从背后捂住我的眼睛不让我看，我慢慢拿下他的手，对他摇摇头表示我没事，他轻声道，“你在这儿等着，俺老孙去帮他一帮！”

在悟空的施法帮助下，杨戬操控宝莲灯，将小玉的万年法力重新炼作灯芯。我在下方看着他们，没有上前，灵力和法力终归是不一样。而我，与他们也不一样。

我细细看了在场的众人，皆是面目可善。可惜，心里记挂的还有许多人，见不到这最后一面了。

沉香达到最高境界，人灯合一，出来后接受不了小玉化成灯芯的事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杨戬拍着他的肩膀鼓舞道，“沉香！儿女私情事小，三界众生事大，快劈乾坤钵！”

定定的看着开山斧，沉香终于坚定了信念，跃向空中，高举起神斧，劈向乾坤钵，手起斧落，乾坤钵消失了！

沉香想让二郎神念动咒语，解开光柱，放出三圣母，杨戬满口答应，回头对我们笑道，“诸位请在此等候！”

悟空也为他们高兴，摆手道，“去吧去吧，你们家团圆，我们就不凑热闹了！”

他二人又转向我，不等我做出决定，悟空圈起我的身子，高叫着，“看她作甚！她可是要与俺团圆的！”

杨戬沉香进去后，一众人尽皆散开，回到了华山脚下。我远远望着水牢的铁门，在悟空怀里倚着他的胳膊，没有离开，事情根本不会这样顺利......

“悟空......”

“怎么了？”

“悟空。”

“嗯？”

“悟空。”

“嗯。”

“悟空。”

“嗯。”

我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我叫你那么多遍，你不嫌烦么？”他轻轻环着我，后背贴着他的胸膛，清朗悦耳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你一直叫，俺老孙便一直答应！”

“我想多叫你几遍，也想多跟你说些话。”

“好！你说，俺老孙听。”

我享受这最后难得的温存时光，语气也带了一丝放纵，回忆往事道，“记不记得你允诺过我，不论到哪都不会忘了我？”

悟空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忆了片刻，忽而不虞道，“自然记得！那时你还诓俺做佛好，让老孙自己一个人回花果山！”

“悟空，做佛是好......”

我轻言劝他，若还在当年，我大概能辩的过他了，做佛，好在无欲无求，好在能舍七情六欲。话本子上说的都是假的，情这一字，根本不是什么天下第一快活事，明明乃世间大害，那是世间最令人痛心的东西......做佛好，可以心无杂念的抛下情......

“你又来了！”他语调夹带不满，哼哼了两声，长指摸索到我的下巴，不满的晃了晃，“俺老孙说了，过几日便摘去他的佛位！我不做佛！只要你就够了！”

我目无光采的看着前方，微叹一声，语气怅茫，“你惯会哄骗人，骗的我现在对你习以为常，离不得你......”

“嘿嘿，这可不是骗你！”他笑着否认，下颌轻轻摩擦着我的头发，两只手将我的手抓的紧紧的，方才低语道，“俺老孙却也离不得你了！”

我既高兴又难过，只愿回到自己不通情爱的时候，这两个字，当真痛煞人。

“是我误了你......”我喃道，轻轻合上双眼，心中忽然升起一抹后悔的情绪，悔不该去招摇山，悔不该来到此界。若没有我，他不但是赫赫威名的齐天大圣，更是受人谒拜的斗战胜佛，不必理会红尘俗世，累的这一生陷入情爱纠葛。

不过好在，还来得及补救......

各归其位罢了。

我音低，他却也听到了，呼吸变得不稳，手心沁了些许薄汗，想来是对我的这句话生了气，我平静的对他念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句佛语，“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想要劝他回头，又觉得可能会白说，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谁也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