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林12

厚沉的阴云低压了一日一夜，天边终于有雷声惊起，阵阵轰隆直响到凌晨，第一场夏日暴雨倾盆而下，金陵城中不多时便白珠砸地，河满渠涨，家家房檐如挂水帘。

顶着漫天的雨幕，北燕使团一行走出了金陵城门。素幡低垂，王旗黯卷，拓跋宇骑马守护在素盖乌围的灵车旁侧，面上的水流也不知是泪是雨。

重华郡主坐在一辆乌木打制的厚实马车中，厢体两侧无窗，前方垂帘外是可锁闭的车门。她低头看了看手足上扣缚的精钢镣铐，清冷的脸上一片漠然，仿佛并不在意回程后必然要面对的惊涛骇浪。

她用计逼使长林二公子与她切磋，只是出乎意料，那位长林二公子没有在一开始敷衍于她，虽说并未尽全力，但到底是认真了些的，倒是让她一开始便处于了下风，她剑招繁复，步影如幻，但同时又酷烈刚猛，不畏以内力硬拼，显得甚是矛盾诡异。但面对逐渐认真的萧平旌，虽他未全力攻击，但她仍是眼看就要落败。她换了剑招，剑风变得更为凌厉，大开大合，两柄锋刃几度直接相交，击出了零星的火花，最后再次跃身而起，以剑为刀，又是一记当头力劈。只是萧平旌并未如她所想的挥剑格挡。两人对战所用的青钢剑虽由内廷精造，但毕竟不是神兵利器，剑身在多次重击之下已现裂纹，最后这一击时重华郡主拼尽了全身的内力，若是他格挡，便可将两柄锋刃强行震断，让其中半枚剑尖飞射而出，方向恰对惠王前胸。

可惜，萧平旌旋身闪步，闪退到了她身后，剑指她，眼看计划落败，她本该就此收手，但她不甘心于错失时机，咬了咬牙，别手作脱力状，手中剑顺势飞出，带着寒光的雪亮剑锋如同刚刚脱弦的利箭，直奔惠王前胸而去。

关键时刻，是萧平旌生生收了剑势，掷剑将那剑击飞，使惠王幸免于难，逃过毙命的命运。只是那剑受力不住，同是震断，剑刃恰是飞向萧平旌自己。他强行收了剑势，又似乎是牵及了旧伤，行动钝了些，只堪堪避过，锋利的剑刃狠狠擦过他的手臂，鲜红的血立刻沽沽地向外冒。萧平旌身后便是梁帝萧歆。未免伤及梁帝，他立刻微侧身，徒手抓住断剑。鲜红顺着手，不断下滴，在地面上砸出朵朵艳丽的花。

她输了，一败涂地。

她确实不在意她接下来的命运。

在意什么呢？不过是败者为寇罢了。也是意料之中的结局。她比靖宁大三岁，可以说是一步步看着这个堂妹长大的。她其实清楚，她并非堂妹的对手，但她还是这样做了。就像她对惠王说的，如今皇室衰微，放任叛军步步坐大，先祖铁血之风荡然无存，渴望扫马荡天下的她也只能沦落为和亲的棋子。她怎么会甘心？

当她看到靖宁出现在和亲队伍中，她就知道，如果她这样选择，只能是必败无疑。但她愿意一搏。更何况，无论她成败，这一搏，皆是有意义的。成，惠王身死；败，惠王亦会被放弃。她太了解她的五哥了，他根本抵抗不了她的算计，如果她败了，也是败于靖宁之手。这样的他，她又怎么相信他能护得住大燕呢？至于自己的结局，她并不是那么在意。就像靖宁几近以生命为代价每日殚精竭虑，甚至以己入局亲至大梁，她亦可以牺牲名声乃至生命。说到底呀，她们都是为了大燕，为了一个属于大燕的盛世。

天亮后稍有停歇的雷声再次响起，几道亮闪撕开了白昼如夜的暗沉。在这般恶劣的天候下，除了满怀悲怆只想早些回返故国的远行者以外，就唯有暗处搜寻传递各种消息的人，还在金陵的街巷中穿行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