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林3

不是相夫教子，不是一世安稳，更不是尊荣富贵和他人的艳羡。

“郡主，我们已快要进入大梁地界了。”

“暂无异动吧。”

“是。”

慕容初晗垂眸，拈起一杯茶，神色颇有些漫不经心。

“倒是忍得，这次倒是有那么一两分长进了。”

“郡主，可需……”

语未言尽，慕容初晗却是懂得的。

“不必，维持常态。丹寇，你安排个人混去惠王身边。重华那边，让人不要打草惊蛇。”

“是。”

“金陵那边，长林王府应该已经收到驿报了吧。”

“是。”

“他近日在金陵，并未回琅琊山，想来，是知道了。”

“郡主，金陵那边传来消息，那人找上内阁那位荀首辅了”

“是嘛？看样子，这位上师似乎是开始行动了呢？不过，想踩着北燕布局，也要看我同不同意呀。”

她语气轻柔，明眸半睐。

金陵风已起，那么，你会怎么选择呢？

终是庄周梦了蝶，你是恩赐也是劫。

而此时，心烦意乱的萧平旌，闷着一肚子气，只能跑到扶风堂。

“只要沾上朝堂之事，就逃不过这些矛盾之处，你朝这边讲有道理，朝那边讲也有道理，看起来根本无解。也许老阁主说得对，金陵朝中的人都太累，还是江湖悠远，舒服自在……”

他想不通的这些事，林奚自然也不懂，所以也只是静静听着，并不随意评论。

小院石桌边两株桃树刚刚过了全盛花期，朝阳的枝头渐有花瓣随风飘落。萧平旌随手折了一小枝，拿在手里把玩着，在树下来来回回走了几趟，道：“我现在有个想法，自己有些拿不稳，林奚，你是局外人，帮我听听看？”

林奚淡淡道：“说吧。”

“如果朝堂有朝堂的规矩，那么江湖自有江湖的做法。大哥不愿意监察朝臣，没问题，可我算是半个江湖人，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去打听……真的只是打听……就看看几大马场的人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动作，应该不犯忌讳吧？”

林奚眉目低垂，倒是认真想了片刻，道：“听起来……也算是合情合理。”

“可是大哥不让我折腾，长林府里的人手肯定是调不动了。”萧平旌沮丧地在她对面坐下，“我一个人一双眼睛，总不可能十二个时辰盯着不动啊。”

何况，马场问题……大梁的战马，向来育种不易，不及大渝、北燕的品种雄健，而且大部分是由关外私家马场向西经夜秦购买宛西马匹，驯养后再统一供给兵部，不仅耗资巨大，也很难多代培育。所以他大哥提出，趁此机会要求北燕提供五百种马，在兰州水草丰茂之地，以朝廷名义开设马场，由长林兰州营代管。

他们也不是不知道这一提议会进一步引起内阁忌惮。但，呈屋山南岭虽然以岭为名，其实坡度甚缓，无险可据，所以二十年前庚末之战以后，北燕的呈屋大营已经迁到了北岭，并不存在此时撤军一说。抛开这虚的一条，北燕的请和，就只剩下联姻了。

按北燕初始的打算，将那位重华郡主嫁过来，陛下恐怕根本不会看重这个，和谈五百种马的条件，必是可行的。不过现在……阿晗的到来，恐怕事情会更加繁杂难解。

林奚看着萧平旌陷入沉思，没有再与她讨论的意思，院子中一片寂静。她抿了抿唇，他的思虑恐怕并不只是所说的这些。而那，显然是他不愿或者说无意与她述说的。

她也就没有再说话，她本来也就不擅且不懂这些事。她是医家，从小读的是医学宝典，想的是济世救人，至于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她从来都想不明白。医者，能医的是病，却难医人心。

半晌，他起身朝院外走去，没跑几步又奔了回来，将手里的桃花搁于石桌上，“谢谢你啊，林奚。”

林奚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并没有帮上他什么。只是看了他离开的背影一眼，又看向那枝桃花，犹豫了一下，最后并没有拿起。她起身走向屋内，取出妆匣内的银锁，她看着银锁怔怔地出神。当年母亲接受不了丧夫之痛，不想要这桩婚约，不愿意女儿再嫁入将门，带着她不告而别。师父身为医者，他素来的信念便是病患为先。母亲当时的伤痛与恐惧早已超出了理智可以调控的范围，她不接受夫君的离去，不接受女儿被安排好的将来，任何与战场边境相关的片言只语都会触动她几近疯狂的发作。心病难医，师父唯一能做到的，只是顺着她的心意，将她安置到一个可以静下来的地方，不让包括长林王府在内的任何人惊扰，只希望随着时间流逝，她心底的伤口可以稍得愈合。

然而这一等，便是十多年，直等到她临死前，这位心碎的遗孀也未能忘却丧夫的哀痛和对女儿的担忧。两人之间的久远羁绊，她自小就知道，萧平章脱离凶险后的第一晚，师父便假装随意地问过她对于初见萧平旌的印象，接下来的几天又连续找机会问了好几次，问得林奚十分无奈。

母亲临终之时，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她说：“嫁给从军之人，送他出征，日日惊惶的滋味，娘最清楚。王府富贵终如烟云，娘只希望你将来……能有一个长相厮守，白头到老的人……”

林奚一直都记得母亲的这句话，也一直都以此为由，要求师父不可透露她的身份。但无论嘴上说什么，她自己心里明白，所谓母命难违，不过是一个借口，她其实并不介意将来的夫君要上战场，坚持躲避的真正原因，只是她根本不想出嫁，更加不想嫁入森森王府。

自小跟随师父学医识药，从救治第一个病人，到后来有能力坐镇医堂，林奚向来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不是相夫教子，不是一世安稳，更不是尊荣富贵和他人的艳羡。她的所有快乐和满足，全都来自于对医术的精研与执着。她想要见识更多的未解疑症，想要走遍天下，尝识百草。

侯门一入尚且深深如海，更何况七珠王府那般门楣。林奚不能想象自己嫁入深宅，如同其他女子一样，一生都只是夫君背后的影子。

心底的抗拒，让她最初对他戒备与拒绝。但不可否认，金陵城中最明亮的少年，足以让她心软。可是呀，她从不会为了别人而改变自己，她的向往决定了她不可能固守内宅。况且，她知道，他不过是把她置于友人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