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命中无子又何妨

　　与言冰云成亲的第四年，沈婉儿还是没有怀上孩子。但是她却也没有再忧心不已，因为丈夫的态度早已说明了一起。

　　他并未责怪，而是说有僧人警告恐怕自己手下血腥太多，没有子女缘分。虽然在众人眼里，子嗣重要，是人之一生根本，他却并不在乎这个。

　　只说他早就立志，为庆国之大业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对于孩子，他也只怕不能尽心教导，如此这般也好，到时候从监查院里聪慧机警的孤儿里挑几个，若承袭自己的意志，也和自己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沈婉儿也曾暗自思索过，是否自己太自私，是否应该让出言冰云。可她做不到，自从哥哥死后，她如浮萍漂浮于世，只觉万念俱灰，是言冰云救了她。

　　在北齐带着她掩盖身份离开，在南庆为了她违逆圣意，她怎么舍得把这样好的夫君拱手让人呢?

　　甚至后来她猜到了为什么没有孩子的原因，什么僧人批命，言冰云从来就不是信佛向道的人，他不过是把理由扯向了自己。

　　沈婉儿摸着腹部的那道伤口，想着只怕是她身子有暗伤吧，他却不想叫她知晓。

　　这样的煞费苦心，只会更加让她想独自占有。经历惨痛的人尝到甜头，又怎么舍得让人呢？

　　成婚这么久，言冰云就算初始不想有孩子，后面随着年纪日增，自然也是渴望有一个孩子承欢膝下的，也好叫沈婉儿在府中不那么孤单。

　　因为妻子不愿改换身份，虽然府内无碍，但出去交际来往却终究身份有些敏感，顾及帝意和众人言辞，她便出门得少了。

　　范闲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虽然成为一处主办，又是陈萍萍认定的接班人，却不怎么仔细沾染院里事务。

　　因此，言冰云在监查院的地位越来越高，手头文案任务也越来越繁杂。如此这般虽然仕途越发通达，可家里却回得少了，自然担心妻子在家寂寞。

　　然而许是人生不如意事常有，沈婉儿的身子却始终没有调理过来。是的，沈婉儿于子嗣方面有碍，而起因便是她为他挡的那一剑。

　　当时沈重确实有刻意偏离，也说了妹妹无性命之忧，只是他终究没有猜到自己万般思量的那一剑保住了妹妹的命，却导致了她孕宫有损。

　　言冰云在带着她回到南庆京都，在小院里隐藏她行迹的时候就知道了。

　　她当时身受重伤，又刚得知哥哥去世的噩耗，脆弱不已，言冰云自然不敢再告诉她更坏的消息。

　　从那时候，他就打定主意护着她一辈子了。若是将她远远送走，即便她能嫁人却无法生子，那又该活得多么艰难。

　　而言冰云有自信，他绝不会为此苛责沈婉儿，毕竟此事因他而起。也因为，那时他知道了自己对这个女子确实爱意深重，即便她想离开，他也不会同意的。

　　感受到过失去的痛，才知晓她的重要，又怎么能叫野兽放弃到手的猎物呢？他会一生珍爱她的。

　　只是随着日子久了，妻子慢慢的想要一个孩子，言冰云却无法告诉她真相。他不想叫她知晓自己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中间他也有抱着希望，又暗自请了神医开药为她调理，却迟迟未有结果。

　　最好那个大夫也只能叹息着说，尊夫人子嗣艰难了些，只能顺其自然了，若是上天垂怜，许是会有的。

　　大夫心里也不是不可惜的，对面的大人风神俊茂，他的妻子温婉秀丽，若是有孩子必定聪明伶俐，讨人喜欢。可是他虽然医术精湛，却也并非神佛，又哪能保证一切呢？

　　言大人送走了大夫，心里不是没有失落的，但是他更加的担心妻子的情绪。他的婉婉已吃了足够的苦头，失去的够多了，他怎么能叫她再得知这个噩耗呢。

　　于是言冰云出了个非常烂但是众人也会信的一个方法，他请了一个颇有声望的和尚演了一出戏。让那和尚给他批命，说他杀戮太重，许是命中无子。

　　这样的事情换做别的男子会觉得是奇耻大辱，但是言冰云不在意。这世上来来往往的痴愚之人众多，他们口里说的无聊之话，言冰云根本不会放到心里。

　　他只是想让自己的妻子轻松些，这世上对于女子要求甚高，又苛责太多。他不想叫自己的妻子承担些闲言碎语多余的言论，最好的方法就是转移到自己身上，反正他也不在意。

　　当然这件事，他并没有办法瞒着父亲。在如实的向父亲禀告谢罪后，他才向父亲说起来自己的方法。

　　言若海言老爷看着眼前跪着的儿子，他很出色，比自己更加的才干十足，近些年来庆国益发强大，他的儿子身在其中表现极佳。他很满意儿子的才能，但同时也不免为他的情根深种头疼。

　　“你当初娶她，我不反对。只是子嗣一事，终归传承大事，难道你不怕无颜面对先祖么？”

　　在高椅上坐着的老人不免叹了口气，与其说是诘问儿子，倒不如说是他在担心儿子的未来，这样一条道路走下去他的儿子会幸福吗？

　　若等年纪老迈看别人家子孙承欢膝下，又会不会后悔今日所做的决定呢？

　　言冰云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年郎了，他听完父亲的话，不为所动。只是又跪下来磕头，然后才回道：

　　“父亲不必担忧，便是她一直未有生育，我自会挑选优质良才教育，我们言府自有嗣子能当，自能传承下去。”

　　这法子倒是自古就有，便是他们这支往上推几代，也有这种情况出现。

　　“冰云，你早就想好了是吧。哪怕我不同意，这件事你也会做，我如今年纪大了，倘若走了，只不过是早晚的区别而已。”

　　言若海看着地上的儿子，他的儿子主意越发大了，许是几乎掌管监查院的儿子经历危险艰难越多，他的心志就越坚定，现在看着他的眼睛就能知道这是个多么难改主意的人了。

　　言冰云那双含着坚毅的星眸这才浮现点羞愧的神色，他低下头看着地上冰冷的砖面，说道：

　　“父亲，是孩儿不孝，一直劳您费心了。”于情爱之事上，他确实也任性，自然愿意听取父亲的打骂。

　　言老爷站了起来，只是摸了摸孩子的头，本来冷厉的神色反倒和蔼起来：

　　“我已过了五十而知天命之龄，此生并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只是你日子还长，我却怕你后悔。婉儿是个好媳妇，温柔也孝顺，我只怕如今你情浓，到老了却又艳羡他人，夫妻后悔生厌啊？”

　　“父亲后悔过么？母亲去世的时候，祖母也曾要给父亲续弦。”被父亲少有的劝导后，跪在下方的小言大人问出自己的问题：

　　“父亲这么多年一人，守着院中母亲种下的兰花，有后悔过么？”

　　言老大人神情恍惚了下，片刻后伸回自己的手，被岁月寒冷无情侵蚀的脸上忽然一个短暂的微笑，皱纹微微抚平，说道：

　　“遇到过像你母亲这样的人，这辈子怎么敢提后悔二字呢？”

　　只有这种时候才发现他们父子二人的相似之处。选定了路，就会走下去，怎么会回头呢？小言大人同样溢出一个微笑，看着父亲的眼睛说道：

　　“父亲，我亦如此！”

　　言老大人知道儿子是在用逝去多年的妻子软化自己的心，心思奸猾，可是他却再也说不出阻止他的话来。只能摆摆手，让儿子起身，走自己的道路去了。看着儿子夜色中远去的身影，他有千般挂虑却又咽了下去。

　　言老爷唤来了管家，叫他打点事宜到祠堂里去。管家不明所以，这大晚上怎么无缘无故的要去祠堂祭拜，只是老爷既然吩咐了，自得抓紧去办。

　　下半夜，言府祠堂内，已过五十的老者跪拜于祠堂前，低声为着儿子向列祖列宗请罪，却又道：

　　“虽是冰云行事任性，却是我教导之过，若有责罚，请祖先降于我身才是。”

　　而另一边的院内，沈婉儿等着夫君归来，迟迟不见人影，便在孤灯下倚着桌案不知不觉打起盹来。

　　言冰云带着夜色寒意归来，见到的是心爱的妻子伏案等候的场景。他的心中微微一暖，便小心的抱起妻子上床，吹灭了灯烛。

　　沈婉儿迷迷糊糊的察觉他回来了，困倦的脸上不由浮现出担忧的神色，便依偎在他身边问到：

　　“怎么在父亲院里待了这么久?听说还遣散了下人伺候，是不是吵架了？”

　　言大人拍了拍妻子的背部，安慰道：

　　“哪有什么吵架？只是父亲与我对于院内一些事务意见不和，事关重大，又不好叫下人听见而已。”

　　沈婉儿还待询问，却在夫君轻柔有节奏的拍打下，睡意昏沉了过去。

　　言大人抱着怀中的妻子，温柔的在额头上落了一个吻。他想着，怎么能叫你知晓呢？

　　我娶你就是为了让你平安喜乐的过完一生，你不用知道太多，只要快乐的在这个家里生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