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哗啦啦——”毛巾拧落的水滴砸落进铜盆，梆梆梆的驳杂声响盖过了宫女的微微啜泣声。

　　管妆本就因为被赵燕然将了一军心烦意乱，被这哭声一激暴脾气当即就发作了，“哭什么？！”话语发冷。

　　“砰——”铜盆似是翻到了地上，水洒了一地，漫到了管妆跪着的膝盖边，凉水刺激着腿上的伤疤，麻滋滋的。

　　咚咚三声中间站着的宫女按着其他两人立即跪下了。

　　“姑姑饶命，姑姑饶命……”一人的嗓音带着春日的酸甜味，哑哑哭腔将完整的话敲出了不少缺口，有些模糊不清，“这两人是新入宫的，不懂规矩，还请姑姑饶了她们。”另两人似是光顾着磕头了，磕的地面咚咚作响。

　　管妆听着这求饶声更是烦躁了，食指指腹缓缓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嘴角却拉开温柔的笑，“新入宫的？”

　　“是——”颤巍巍的两声。

　　“那你是何时入得宫？”管妆心中冷笑，反问着那打头求饶的宫女。

　　“禀姑姑，是同期入得。”那宫女咬咬唇，支支吾吾答道，耳朵尖儿有些红。

　　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出去了。

　　管妆眉毛跳了跳，将脚懒洋洋地伸到那说话人的声源处，“若是怕我打你，不解手铐就罢了，我也不同你计较，这脚铐便替我解了吧。这脚腕疼得厉害也懒得踢你。”

　　脚腕忽缠上了热源，轻柔地将脚镣解下了。手腕上也有手抚过，解下了手铐。

　　又听见了有人小心翼翼地开了门进来。

　　“是奴婢愚笨，忘了替姑姑解开负累。”手又被牵过了，细腻的毛巾一点点擦去了皮肉间的污血，痒痒的，确是极为舒服，“姑姑，这水温可是合适？”言辞小心得有些刻意。

　　“我像坏人么？”管妆背靠着墙惬意地点点头，突然发出了没头没尾的一问。

　　空气安静了一阵。

　　“像——”弱弱的。

　　“不像——”战战栗栗。

　　同时回答的两人又同时沉默了。

　　“哦？”管妆动了动由哭个不停宫女抱着擦拭的左脚，语调里皆是不在乎的调笑，“那说说，我如何不像坏人？”

　　鹄浣咽咽哽噎在喉咙的粘稠唾液，颤着声儿道，“姑姑生的很温柔。”

　　管妆笑了，一下捏住了了那宫女的下巴往上抬，一字一字真诚地念道，“你生得真好看。”

　　“可——姑姑都未见过奴婢。”那宫女艰难地仰着头张嘴说道。

　　“闭着眼睛自然是什么瞎话都能说。”管妆凑过去在那宫女耳边轻声道，吐气如兰，“你的假话太假，听着着实叫人不高兴。”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松开了捏着的那宫女的下巴，甩到一边，下巴上留了个深深的红印子。

　　“姑姑恕罪，姑姑恕罪……”那宫女反应过来又不停磕起头来。

　　管妆又将手伸到了桑笈面前，歪着头笑得温柔，右眉往上挑了挑，自成一派傲然气质，“那你来说说，为什么我像坏人？”

　　“姑姑方才骂人的时候有些凶。”桑笈低了头，吸吸鼻子，似有些委屈，是那个嗓音染了酸甜桑葚的淡紫色的宫女。

　　“有点凶嘛？”管妆咬紧牙关忍着疼痛扶着墙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双手缓慢离开了墙，堪堪站稳了。

　　桑笈抓紧了自己的袖子，渐渐抬头，眼珠子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颤个不停的管妆。

　　管妆扭了扭僵硬得卡卡响的脖子，深呼吸了一口，上身前倾了一点，嘟嘴，吹动了桑笈额前细碎的刘海。“哈哈哈……你也生得好看。”桑笈微侧了身子，牙咬得下唇瓣发白，手将两侧的裙子捏得更紧了。

　　“可你这真话听着我也着实不高兴。”

　　提臀，收腿，前踢一气呵成，一脚踹在了桑笈胸前。

　　砰得一声闷响，人滑出去了半丈远，后脑袋磕在了地上，接着一声闷哼。桑笈皱紧了眉，胸口像是被马车碾过要碎开一样，下牙抵着上牙，捂着胸口慢慢地爬了起来，又将头贴在冰凉的地砖上乖顺地跪好了。

　　“啪！”竹言一下将毛巾摔到地上，“你也不过是个宫女！凭什么如此欺辱我们，不过是仗着皇后娘娘！”

　　“哈？”管妆愈发想笑了，打断了竹言的话，“哈哈哈……”仰天大笑，这可真是她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啪！”管妆掸了掸手，这后坐力有些大，都站不稳了呢。不过还是得感谢她开了口呢，不然想送巴掌都不知道往哪儿送啊。

　　竹言目瞪口呆地捂着自己的左脸，“你竟然敢打我。”

　　管妆唇角挂上一道讽刺的笑，“想打你就打你，难道还用翻黄历挑个好日子么？”

　　“你！”竹言一口气卡在咽喉处，瞪大的双眼发红。

　　“如果不是靠着皇后娘娘，然后呢，还有什么！？”管妆步步紧逼至竹言身前，面上的嘲讽更显了些，鞭痕结疤遍布的脸看起来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竹言张着嘴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只能仓皇地后退，脚下一个不稳，坐倒在地。

　　“说呀！”管妆破口呵斥着，“怎么不说了？方才不是很硬气么！”

　　“如果不是靠着皇后娘娘，你们就不必对着我卑躬屈膝？嗯？如果不是靠着皇后娘娘，你们就不用在此被我任打任怨？啊？如果没有皇后娘娘，你们难道现在就敢冲上来掐死我？”

　　管妆低颔笑得嘲讽，转过了身。

　　一步一步丈量着往回走，脚步一点一落间尽显雍容。

　　缓缓在水盆面前跪下了，跪得端庄，挺直了脊背，轻慢在唇角蔓延，“我猜你们不敢。”

　　优雅地将手浸入了水中，低头，将水扑到了脸上，鲜红的水哗啦啦地往下淌，跳进了波荡的水盆里，殷红色一层一层荡开，在裙摆、衣襟开出了一丛一丛庞大的红花。

　　“你们这种人，对着别人卑躬屈膝惯了。哪里还管他是高贵的皇后，还是低贱的乞丐，只要是有点必要，你们都会下跪的，毕竟你们觉着对着别人下跪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就像那些狗觉得只要对着人可怜巴巴地摇尾乞怜能得到好处一样。”

　　“现在你们的主人说，狗啊，只要你装傻扮蠢地去伺候另一个主人，我就给你好多好多的骨头。你们吐着舌头开心地答应着。”

　　“心里的兴奋早已经踩死了不甘，哪里会舍得放弃一切呢。”

　　转过脸来，笑容灿烂。

　　像是十里三月灼灼桃花顷刻间齐数开放，粉色夭夭光华黯淡了天地间的所有绝色。

　　长长的密密睫毛轻轻扫动，那双沉寂了春水的眼眸波光潋滟，像是蕴藏了人间的千愁百绪、千姿百态，一颦一笑间，那光与影牵动着美妙的勾勒画笔将眼尾的诗情余韵细细抹开了。

　　“啊，瞧见光了呢，真好——”

　　管妆笑着看着大开着的门，光摩肩擦踵地冲进来，在地上辟开一条光路，像是神明降落的指引。

　　“贪婪就贪婪，不要做出一副可怜兮兮、受尽迫害的模样，让我觉着恶心。”

　　昂首慢慢站了起来，光拉长了斜影，整个人沐浴在了朝阳的光华里，像浴血重生的凤凰，袅袅婷婷地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