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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玫瑰

LostShoal

“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忽然一阵无情棒,打得鸳鸯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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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春杨觉得整个中国不可能有比施展更惹人烦的人了。他承认,人家是从国外回来的,比自己读的书多,但他胡春杨唱了这么多年的戏,就没见过比这更不要脸的听众。

他的旦角儿唱的好在周围是出了名的,无论是老戏迷还是慕名而来的各家公子,看了无不称妙。可今天这施展一来就要砸他的场子,先是扔东西砸了他的头,接着又站在台子前大吵大嚷,说他唱的不好听,要与他深谈。看戏的观众不敢与这施小少爷顶嘴,却被他吵的看不下去,赶紧招呼着付了酒水钱回家去了。

胡春杨气,但再气也不能坏了他们这个行当的规矩。撑着唱完了戏,连一个眼神都不给施展,甩了袖子就回后台了。

“班主,施少爷来后台了,说要找你有事。”

“让他出……”

话还没说完,施展就插着口袋进来了。四周转了转,还大胆的摸了摸几套昂贵的戏服,惹得旁边的小丫头紧张得倒吸一口凉气。

“施少爷什么事儿呀,还是说是来给我赔礼道歉的?”

胡春杨正在卸头上的装饰,眼睛不时的瞟着镜子里大摇大摆的施展,一是怕他弄坏这昂贵的戏服,二是想看看他究竟要干什么。

“胡老板在北平唱了多少年戏了?”

“原先扎根在平阳那地儿,来北平不过二三年。”

施展笑了。这胡老板在京城已是人尽皆知,才呆了两三年便如此,不愧是戏曲界的人才。

“施少爷方才那批评,可是真心的?”

胡春杨卸好了妆,摆动着滑腻的假发丝。

施展挑眉,从胡春杨身边凑近了镜子,假装不经意的拨弄了两下微卷的头发。

“胡老板的水平人尽皆知,还需要我来点评?”

施展直起身来,扣紧了腕子上的金表。

“我当然只是想跟胡老板交个朋友啊。”

胡春杨笑了。他实在是不明白,施展那么个有钱的公子,放着家产和那些漂亮的戏子不玩,跑来和他这个颇有些名气的小角儿交朋友安的是什么心。

“施少爷可真有闲情逸致。”

胡春杨将理顺的发片递给旁边的小丫头,示意她收回匣子里。

“行啦,我妆也卸好了,今儿个唱了这么多也怪累的,施少爷兹要是没事儿了也早点回去歇着罢。”

施展知道杨春班的人都在等着班主卸好妆好回去歇着,便没再多说什么,跟胡春杨挥了挥手便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胡春杨就收到了施展托人送来的一大簇玫瑰。

对他们来说,这是洋花,见得次数自然是少,偶尔看到也是舞厅小姐们别在头上的假花儿。真花一朵都难搞,施展一出手就是一簇,还亲自派了人送到他家。

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细细思索了半天,胡春杨将花递给使唤丫头,让她修理修理插在花瓶里,不伤施少爷的面子。

花倒真是好花,只是丫头们年龄小没见过世面,险些刺了手。

“这花说娇也不娇,发起狠来还不一定急得过它呢。”

胡春杨摸了摸玫瑰鲜红欲滴的花瓣,语气有些嗔怪。

“班主,施老爷托人传话,说一会儿晌午要来查戏。”

“瞧瞧,我都忘了这码事儿了。”

胡春杨把目光从玫瑰上收回,唤了几个丫头去准备东西布置戏台,自己则去提前梳妆打扮。

临走前,他伸手抚了抚玫瑰花的花瓣,轻笑了一下。

这施展,也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胡春杨可是他父亲施老爷园子里的戏子。

“老爷,您今儿个有兴致来这么早呀?”

刚打扮完想去台前瞧瞧,谁料施老爷已经坐那儿喝上茶水了。

“好些日子不见胡老板,甚是想念。”

施老爷平日待胡春杨不薄,戏服戏台总是说给就给,包括给他们一整个戏班安排住处场次,都没让胡春杨多操心。

“哟,您客气了。今日我可是准备了这一件难求的戏服,老爷可要瞧好喽。”

胡春杨莞尔一笑,想转身上台。

“着什么急呀胡老板,这丫头们还在后台准备着呢。别催,来,来我这儿坐着。”

胡春杨望了望台后,丫头们的确还在打扮着,催促也没有必要,反而糟蹋了妆容。于是他走回来,在施老爷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咱们没这么坐下来聊天多久了,也不晓得胡老板有没有无趣过。”

施老爷盘弄着手中的珠串,抬眼看了看胡春杨。

“我胡某人区区一个小戏子,当真没这胆量去打搅老爷哟。”

胡春杨知道施老爷一定是话里有话,便嬉笑搪塞。

“啧,胡老板怎么自称小戏子呢,这方圆百里的老百姓可都想一睹胡老板的戏。”

施老爷押了一口茶,望了望戏台。

“对了胡老板,听闻昨晚施展这个臭小子跑您这儿来听戏来了,还砸了您这场子,有这回事儿?”

“哪有那么利害,不过是不满这戏码,唤了几句罢了。这不,一早就送花赔礼了么。”

胡春杨指着纸窗户后的大花瓶,里面装着那簇娇艳的玫瑰。

“哟,展儿一早托人去买花,原来送你这儿来了。”

施老爷侧眼瞟着窗台的花,眼神有些讥讽。

胡春杨自是听出了施老爷语气中的意味,笑了一下便不再提这事。摆弄了一会儿褂子的边褶就转身回戏台了。

“也不知老爷可曾听过这一曲《窦娥冤》,今儿个您就赏脸捧个场子。”

胡春杨站在戏台上,回眸与施老板说话。

施老爷微微点头,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

“六月飞雪千古冤

血溅白绫三年旱

何时借得屠龙剑

斩尽不平天地宽。

……”

再一次遇见施展,是在胡春杨常去的那家戏服店。店老板叫如月,是位姑娘,人生的好看,手也巧,来这儿的客人络绎不绝。

胡春杨经常来挑选戏服,自然与如月关系不错。每次他一来,都是避开人群,径直走向柜台的,可今天却不大一样。

今天店里的人很少,只有柜台边一位半倚着与如月说话的公子。

不用说,北平里穿着欧式侦探装,又常来戏服店的,除了这施家少爷也就没谁了。

“哟,胡老板来啦?可真是巧呢。”

施展听到动静转头,看到是胡春杨来了,笑得开怀。

“没想到施少爷也在这儿,看我挑选衣裳可别见怪。 ”

他来这儿挑选的戏服多半是女装,有给丫头们穿的,也有给自己穿的,但都很少给人家看见。胡春杨怕施展多疑,便这么加了一句。

“那哪能见怪,如月也都和我说了,您是胡老板,没什么可担心的。”

听起来有些语无伦次。

胡春杨笑着望了一眼如月,示意她带他去选服饰。

施展留在原地不动。他和胡春杨认识不久,虽还不甚了解他的性格,却也都知道这唱戏的不愿给听戏的瞥见戏服的规矩,于是他没有跟去。

胡春杨原以为他会跟着,进门时还想着如何推脱,现在看来就是多此一举。

施展是了解他的。

“胡老板来,施少爷高兴坏了。”

如月带着胡春杨走进后门的阁间,那里放着他的定制戏服。

“如月姑娘今日难得清闲,未想到是和施少爷聊起天儿来了。”

胡春杨不傻,听得懂如月的意思。她和施展聊了关于他的这么多,一定是施展引起的话题。

他不喜欢别人在他背后说三道四。

“胡老板别怪我呀,施少爷问,我敢不答?”

如月进阁内拿了戏服,递到胡春杨手上。

“是样品,还是已经是实物了?”

“样品而已,对方说实物至少还得再等半个月。”

胡春杨点点头,拎起袖子端详了一阵儿便转身出了阁间。

“哟,胡老板这么快便挑好了?”

施展拨弄这柜台上面的珠串,间胡春杨来立即露出笑脸。

“样衣罢了,不用那么麻烦检查。”

胡春杨看着如月用样布包好戏服,系上带子。

“今儿我也就没那么多事儿了,也不扰着如月姑娘和施少爷聊趣,实物到了,一个电话我就来了。”

胡春杨接过布包,朝着施展点了点头,转身推门走了。

刚走了没两步,一抬眼又是施展的身影。

“胡老板这是生气了呀。”

他顺手拿走布包,帮胡春杨抱在怀里。

“您是看出来啦。”

胡春杨径直往前走,说出的话略带嗔怪。

“嘶……胡老板难不成是因我与如月小姐谈笑,有些吃味了?”

胡春杨袖子一甩,甩在施展肩上,眼神里带着被调笑的怨气。

“东西还我,你人走吧!”

胡春杨伸手想从施展手中拿回布包,施展却笑着躲开了。

胡春杨气急败坏,想狠狠对着施展来一下,却被施展抓住了手,放在自己胸前,表情暧昧又不羁。

“我听闻今日券熄街有表演,不知胡老板可否赏个脸,与我一同观赏?”

不得不说,这券熄街就是热闹。来来往往的有百姓有商人,还有各类来游玩的公子小姐。

胡春杨手中拿着施展买个他的糖葫芦串,坐在戏台子前吃的欢愉。

“这些个都是云鹊班的,不是北平本地人,平日除了练练戏曲,还会在舞厅表演。”

胡春杨并不往台子上看,只顾低头吃山楂,一点儿也不在意台上的人在唱什么。

施展笑了,把手搭在胡春杨的后背。

“带你来看戏,你倒是清闲。”

“云鹊班,可还真是有鸟有兽的。”

胡春杨抬头看了一眼施展,眼神亮晶晶的。

听了一会儿戏,施展看了眼表。

“一会儿我在舞厅有个约,要不要一起去?”

“你的局,我去做什么?给人家看笑话,施少爷带来了个戏子?”

胡春杨早吃完了糖葫芦,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

“没有什么大人物,都是些许久未见的朋友,也都……想一睹胡老板的样貌。”

胡春杨睁眼瞟了施展一下,见施展也朝着他看,立刻闭上了眼,点了点头。

胡春杨承认,他之前是有些吃味。但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大发脾气的事,一根糖葫芦便能哄好了。

“真是没想到,如月小姐在这里还有一份工作。”

胡春杨举着酒杯,与如月碰了一下,撇了一眼她头上蓝色的大花。

如月笑了一下,捋了捋头发。

“这年头,自己打拼固然不易,多做一份工作,胡老板不应见怪。”

胡春杨没有看如月,实现瞟着台上其余风流无限的歌女,喝了一口酒。

“展少爷原先经常来我们这儿,是有名的阔气公子,小姐们可都喜欢他。”

如月嬉笑,看了一眼胡春杨,留下这么一句 同身边的其他小姐走了。

施展谈完局出来,胡春杨正坐在舞池边,一个人端着酒杯,笔直笔直的,看起来谁都触碰不得。

“怎么啦?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施展喝了不少酒,整个人贴在胡春杨身上,甚至大胆的摸了摸胡春杨的后勃颈。

胡春杨脑子里还回旋着如月的话,正在气头上,施展这么一靠他更生气了,一把推开他,还顺带了一个白眼。

“谁生气了,生什么气,您心里还不清楚?”

施展被这么一推清醒了些,赶忙起身搂住胡春杨。

一抬头,施展看到了不远处说笑的如月,胡春杨的气立刻明白了大半。

“我说胡老板,这年头,哪个少爷在这地儿花的钱不多?花钱多了,人家看得上你;这要是花的钱少了,谁肯给你好脸色瞧?”

怎么说呢,真正生施展的气,胡春杨也不大能做到。他对他是包容的,一般一句解释,一顿讨好,他就不再计较了。

胡春杨没说话,施展就知道他差不多消气了,笑嘻嘻的给他披上外衣,搂着他出了舞厅大门。

司机早就在门口等他了,看见他身边的胡春杨似乎也没有多意外。

“我明天在满庆楼有一场戏,你来不来看?”

上车沉默了一会儿,胡春杨毫无铺垫地直接开口。

“当然去,不仅去,我还要坐前排。”

施展笑了。听胡春杨这语气,不去他还不吃了自己?

“哟,那倒不必,我可经不起您这再砸一次了。”

胡春杨故作矜持,可嘴角已不禁扬起了弧度。

“胡老板主场,我肯定要赏脸啊。”

说话的一会儿功夫,车已经停在了杨春班大院门前。

“得了,到地儿了,施少爷也就赶紧回去歇着吧,别等明儿一来黑眼圈挂脸上,惹人家笑话。”

胡春杨下了车,看着施展笑了一下转头走了。

施展望着胡春杨的背影笑了半天,直到司机发动车子才回过神来。

“少爷对胡老板很有好感?”

开着车,司机冷不丁问了一句。

施展没有答话,只是看着窗外笑了。

那哪能是好感,简直就是万种风情的痴迷。

“你是说……展儿他喜欢春杨?”

“千真万确。今日少爷和他去了巷子里看戏,还一同去了舞厅。”

施老爷笑了,用杯盖滤了滤茶靡。

“啧,你说这北平城内那么多漂亮姑娘小姐,这小子偏要挑如此一个来惹我生厌,我若是不做点什么,还对得起这一声声‘老爷’?”

司机站在一旁,想起了刚才离别前胡春杨和施展说的话。

“老爷,明日胡老板在满庆楼有戏,少爷说要去看,您……”

“哈,他可真是一场戏都不愿错过。”

施老爷笑着放下茶杯,起身朝卧房走去,半晌,传来一句话。

“满庆楼的听众,明儿可又有好戏看喽……”

“来这么早,你是出于何心呐?”

莫约四五点钟,施展便晃荡着过来了,看着胡春杨坐在镜前化妆。

“老头子今日难得不在家,我也就早些出来了呗。”

施展还是笑嘻嘻的,帮胡春杨递来需要的东西。

“老爷今晚来看戏吗?”

胡春杨正往脸上扑胭脂,两颊粉红,与周围的白融合得很恰当。

施展不知什么心思上头,俯下身在他那一坨红上亲了一下。

“你干嘛,吃一嘴粉。”

胡春杨嗔怪似的往施展亲到的地方补了点粉,瞟了他一眼。

见胡春杨并未生气,施展很欢快的笑弯了眼。

他刚才那一下是在试探胡春杨——他想要跟他表白,示爱,礼物在如月的店里,他会趁胡春杨唱戏的功夫去拿,是一套如何都难定制的戏服。

施展偷着乐,在胡春杨身边忙碌着,惹得旁边丫头们都捂嘴偷笑起来。

胡春杨也不知怎了,在后台与施展说笑,省去了平日检查戏台的步骤。

“今儿唱《窦娥冤》,之前给老爷唱过了,你还是第一次听呢。”

临上台前,施展牵着胡春杨走到幕布后。

“哟,这可是大戏,我还是不坐前排打扰您了,在二楼观望吧!”

施展一个坐后排都会朝台上扔东扔西的人,哪会因为一点点怕打搅就乖乖坐上楼?他这一要求,不过是为了将给胡春杨的惊喜放大化。

在二楼展示戏服可比在下面看人托着好多了不是。

“那可要瞧好喽!”

戏的第一幕已经演完,胡春杨要上台了。

“快去吧。”

施展抚摸了一下胡春杨的肩,目送他上了台。

唱完第二句,胡春杨眼睛往上瞟了一下,果然看到了二楼栏杆边的施展。

于是他继续唱,唱得娇,媚,眼神往上看。

大约倒数第二场戏时,他往上看,施展却不见了踪影。

胡春杨立刻紧张起来。他不知道施展为什么突然离开。

努力平复情绪,胡春杨的眼神不时搜索着观众席。

但是直到最后一幕演完,胡春杨鞠躬退场,施展都没有再出现。

慌慌张张跑向后台,一推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前的施老爷。

“老爷来了。”

胡春杨微微点头,却藏不住眼神里的慌张。

“胡老板不必紧张。今儿的表演真不错,我在这儿等你卸妆,我在楼上定好了桌位,邀胡老板参加这庆功宴。”

胡春杨不敢拒绝,只好点头,坐下来卸妆。

今天的表演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好,庆功宴什么的在这个时候摆怎么看都不合时宜,胡春杨深知施老爷这样做另有其因。

但他又能怎么办呢,惹恼了施老爷,他下辈子永远是个不出名的戏子。

他要收着戾气。

“展儿有事走了,你不必为他担心。”

施老爷像是看出了什么似的说了一句,胡春杨反而更加不安了。

“老爷真心喜欢这场戏?”

胡春杨思考了一会儿,这么问了一句。

“真心。”

回答很简短,像是不愿透露更多。

“老爷喜欢便好。”

胡春杨强挤出一个笑,收拾了桌上的饰品,交给丫头。

“走吧老爷。”

胡春杨跟着施老爷出了门,披上了他递过来的貂皮大衣。

酒宴摆的很大,来了很多商贸界有名的老板,看到胡春杨都意味深长地笑。

胡春杨下意识的往施老爷身后缩了缩,不想迎对这样的目光。

一坐到主桌前,就有人来找胡春杨敬酒。施老爷也没拒,胡春杨不好推脱,只好一杯杯地喝。

花天酒地,头晕目眩。一张张丑恶地嘴脸在胡春杨面前闪过,与他碰杯,邀他共饮。

看到他已晕晕乎乎,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你们戏子不是都应该很能喝吗,这么多局。

周围的人都大声笑起来,笑声包围住他。

施老爷也在笑。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胡春杨想解释,但是他说不出口。

他好像晕过去了一样。

施展不愿相信他所看到的场景。

胡春杨飞奔到后台,与施老爷说笑。

胡春杨穿着施老爷的外套跟在他身边。

胡春杨下意识的往他身后躲。

胡春杨与无数老板饮酒。

最后一幕是,胡春杨软乎乎的晕了过去,被施老爷抱在怀里带着离开。

这一切的过程中,只字未提他施展的名字。

遇见胡春杨的这几天,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捧红玫瑰,那根糖葫芦,那套戏服,都是不切实际的,都是天大的笑话。

包括他施展,说到底也是个笑话。

接过司机递给他的船票,他终究是没有哭的。

为了一个戏子,有什么好哭的。

“开车。”

对司机甩下这两个字,他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醒来看到自己不认识的晨衣,胡春杨就清楚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他发疯似的坐起来,意识到这里是施家的门户。

狠狠地推开门,外面果然坐着施老爷。他正坐在餐桌旁看报,桌上摆着丰盛的早餐,衣着整齐,与胡春杨的凌乱格格不入。

“起来了?坐过来吧。”

施老爷抬头看见胡春杨,挥挥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

“施展呢?”

胡春杨站着没动,声音有些发抖。

“他去国外了,昨晚的船票。如果你还想着他,我劝你最好赶快死心。”

施展走了。

胡春杨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施老爷,就好像是掉入了狐狸圈套的兔子一般。

“他什么也没留下,只字未提你,胡春杨。”

施老爷笑了,看着胡春杨的疯样,跟他看戏的表情一样。

胡春杨有些呆愣似的在原地站着,脸上全是湿乎乎的眼泪。

他不是哭自己的尊严,他是哭施展的真情。

他跑出去了,什么也没说。

他穿过人群,穿过街道,穿过议论纷纷,顶着乱发,穿着内衫,光着脚。

他跑到了杨春班的戏园子里。

他房间的窗边,还摆着鲜艳的玫瑰。

胡春杨又哭了。他第一次感觉到收不住的泪。

玫瑰旁边就是修理它的剪刀。

现在,使玫瑰更娇艳的利器,要亲手刺穿这漂亮的花儿。

因为他没有再娇艳下去的理由了。

没有人再会看了。

“花落水流,春去无踪,只剩下遍地醉人的东风,玫瑰般的美丽,夜莺似的歌声,都随着无情的年华消逝。

“不管明天,到明天要相送,恋着今宵 把今宵多珍重,我俩临别依依,怨太阳快升东,我俩临别依依,要再见在梦中。

“一场跌宕,一世红妆,一世恩,他关上回忆的门,留一抹夜色深沉,晚风拂柳,人约黄昏。

这便是红玫瑰的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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