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鸿钧脸上的笑有一瞬间的凝固。他意识到自己被坑了，却偏偏不能怎么样，因为坑他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欲哭无泪，自食其果。

　　但鸿钧毕竟是鸿钧，在通天控诉的目光下，换了其他人也许就控制不住落荒而逃了，而他只是略微停顿一下，低头看了看变得清澈的池水，下面是两人赤/裸的身体，若隐若现。

　　“有什么区别吗？”他气定神闲。

　　反正池水阻隔不了他的视线。

　　通天觉得自己已经失望了，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师尊？不，自己怎么会认识这么不要脸的人？

　　是，对你是没有区别，但是对我有区别啊！通天无语道。

　　按理说，这俩人都是男子，本不用忌讳太多，但是被人赤/裸/裸看着的感觉，那真是谁被看谁知道。有遮蔽物遮掩着和被人一眼洞穿的感觉，起码心理上就完全不同好不好！

　　虽说他也能看见鸿钧的身体，但他完全不在乎也不稀罕看啊！谁想看谁看去！

　　鸿钧的身材的确很好，透过荡漾的水波，能够看到那躯体是多么精壮有力，比例是多么完美，绝对是视觉上的一大享受，却是和被衣服包裹着的状态完全不同，穿着衣服时，那是衣冠楚楚，气质超群。这脱了衣服嘛，就多了不知多少分的别样诱惑。

　　当即通天就是老脸一红，特别是一不小心视线一扫，看到了某些“不可言说”之处，咳咳，耳后根都红透了。

　　分明大家的身体结构都是一样的，但是看自己的和看别人的，总是不一样的。这道理就跟小时候总是觉得别人的法宝更好，别人的功法更厉害是差不多的。

　　相比之下，鸿钧就淡定多了，被通天识破那点小心思之后，他干脆大大方方地打量着对方，从上到下，几乎没有一处遗漏，连眼神里都正大光明地写满了赞叹。看得出来，他很满意，也很愉悦，那嘴边轻微的弧度轻易地暴露了他的心情。他自然看出了通天强装镇定之下的窘迫，那微红的脸色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姑且就认为那是被热水熏到了吧。

　　“是不是水太烫了？”鸿钧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

　　通天还是无语，但这话的确是给了他一个很好的阶梯，完美地缓解了两人之间的尴尬，不然，这相对无言的状态不知道还要维持多久。

　　他点点头。再看鸿钧，对方从池水中站起，之前通天给他扎起的发半湿，搭在背后，身上有一颗颗水珠滑下。

　　鸿钧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套衣服，扔到通天手上：“那走吧。”

　　他说完，几步走到池子边上，也不管通天，径直穿上衣服，这回倒没见他提什么“伤势严重”的话。鸿钧似乎真的挚爱紫色，他换了一身全新的衣服，依旧是紫色，不过不像之前那华贵的深紫色，而是淡淡的浅紫，非常简洁的款式，没有绣着华丽的金边，也没有复杂的暗纹，只是一身十分舒适又简单的衣服。他的发也变干了，垂在身后，整个人显得随意又从容。

　　打理好自己之后，他回头看通天。通天身上正穿着他给他的衣服，鸿钧看了一眼，觉得十分满意：“你穿红色也很好看。”

　　这话说得让通天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暗道，你以为谁跟你一样万年不变的紫衣呢？红色老早就穿腻了你怎么不说？

　　通天有个不大不小的爱好，他喜欢一样东西就要一直用着，什么时候腻了，便再也不要了。红衣，便是他穿腻了的，他现在喜欢青衣来着。

　　不过，他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物，看起来也还不错，看来可以再穿回去。

　　这人费这么大功夫就为了给他换一身衣服不成？通天看着目露满意之色的鸿钧，在反思自己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鸿钧现在整个人看起来好得不得了，哪里像刚刚受过伤的人？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逞强强撑的。通天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先不要过问，看看鸿钧怎么说。

　　鸿钧却提也没提，他对通天道：“本来刚刚想跟你说一件事，却被你打断了。”他脸上看起来有一点苦恼：“你说你是不是煞风景？”

　　这话说得让通天摸不着头脑：“您……想说什么？现在不能说吗？”

　　有什么话是刚刚想说现在又不能说的？没毛病吧？怕不是伤到脑子了？

　　……

　　鸿钧觉得他这徒儿怕是真傻：“要是没有我……通天，你这样是找不到道侣的。”他这话说得很严肃，很痛心疾首，但他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严肃也不痛心，相反，还有点诡异的纠结的笑容。

　　通天：“……您能不能别三句话就提一句道侣？”

　　说真的他对这个词很有心理阴影。

　　鸿钧听了，点点头：“那先不提，我现在也没想好怎么提。”

　　……所以您到底想说什么啊师尊！

　　通天跟在鸿钧身侧，不时抬头看看鸿钧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没问鸿钧要带他去哪，因为他直觉鸿钧也不知道要去哪……

　　整个紫霄宫虽然挺大，但他在这里呆了许多年，几乎可以说没有哪里是他没去过的。他走着走着，却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色有些陌生，这里，好像真的没来过？

　　想来想去，他没去过的地方，只有专属于鸿钧的私密空间了？

　　顺着一路美丽的景色，沿着曲折的回廊，他们走到一处房间之前。这可以说是宫殿的最深处，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地方，与周围的景色和谐地融合在一起。鸿钧停了下来，他伸手，轻轻推了一下，才回头对通天说：“进来。”

　　通天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所在，与他想象中有很大不同，这里竟然是书房。里面的空间很大，错落有致地摆放着许多简牍，不论是玉简还是竹简、布帛，还是其他材料所做成的书籍，应有尽有，浩如烟海，比他曾经去过的鼎鼎大名的琅嬛阁还要丰富得多。

　　这里的书籍众多，却排列有序，一点不显得拥挤，光线也十分充足，抬眼甚至能望到窗外的竹林摇曳，环境十分雅致。他倒不知道鸿钧居然有这么多藏书。

　　通天看着鸿钧，似乎在无声地询问他带他到此的目的。

　　鸿钧还在继续往前走，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闲暇之余偶尔会看看。”他指了指周围的书架道，“这些是我无聊时写的。”

　　嗯，挺多的。这是通天的第一感觉。没想到还会写书啊？写的什么？这是他的第二个念头。

　　他这样想着，伸手抽了一本，随意翻看着，这是一本关于如何修道的书。估计放到外边会很受欢迎。他又翻出一本，这是阐释大道至理的书，放到外面估计没什么人看。因为跟刚刚那本的深入浅出相比，这本就都是玄之又玄的一套，比他大师兄还要玄乎，高深难懂。倒是文采很好。

　　他一边想，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不一会就翻了有几十本，内容丰富多样，风格各异，很难想象这居然是一同个人写的。不过鸿钧写这些干嘛？除了他自己又没人看。自己写给自己看吗？看来是真的无聊。

　　漫不经心地翻着，突然翻出一本有些陈旧的，看了看封面，没有名字，再看一眼鸿钧，他正在把刚刚被翻出来的一堆书一本一本地放回原处，看着似乎很享受这种亲自动手的感觉，天知道，他只要心念一动，再多的书都能一本不落地回归原位。

　　通天翻开手里的书，第一页是空白的，再翻一页，还是空白。他觉得有些奇怪，顺手又翻了几页，终于看到了字迹。

　　之前的书里，他大致看了看，什么字都有，有古老到专属于天生神灵的天道神纹，也有人间刚刚使用不久的文字，大概是成书的年代不同，以此来区分的。但是这本书不一样，他看了几行，嗯，有一半是看不懂的。但是他知道这是什么文字，这就是比天道神纹更古老的、来自混沌之中的道纹。

　　通天想了想，拿出某块被他保存得很好的玉玦，他还记得鸿钧拉着他的手，在那纹路上摩挲的触感，上面那两个字就是“鸿钧”的道纹，他师尊的名号。

　　真是巧了，那本书上也有一模一样的两个字，鸿钧，后面还有两个字，通天。还有诸如师、徒之类的，和一些断断续续的抒情类的文字。情感有些丰富。

　　再跳过看不懂的，往后翻，嗯，什么大道啊，盘古，还有模棱两可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文字，大概是说心情很纠结之类的。

　　继续往后，好像看不懂的更多了，不管了，继续翻，看时看懂了，不过是一些堆砌文采的废话，跟没说没什么两样。直到快翻完了，还是看不太懂的，要么是没什么用的，可是翻到最后几页，通天的手停下了，他的视线也跟着凝固了。

　　“吾生以来，本无所求，后有所求，吾徒通天。”

　　本无所求……后有所求……吾徒通天……

　　分明还是庄严的道纹，但是通天一字不落地全部懂了，不仅懂了，这几个大字还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什么是落荒而逃？什么是丢盔弃甲？

　　什么是一往情深，什么是可悲可怜？

　　一瞬间，他全部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