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铃~叮铃铃铃~”(好古老的闹铃声)
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张理才以为是自己定的闹铃响了,于是稍作清醒后迅速从床上爬了起来,“怎么才八点半?这铃声好像也不是我的闹钟……”他定了定神,发现这其实是一位老友的来电。
“喂?嗯,是我没错。话说,大假期的,你怎么起这么早?”理才用毫不虚假的语气向对方抛出问题。
“早吗?一点儿也不早诶,倒是你,咋赖这么长时间的床?”对方同样用这种语气反问道。
“你是我家长么,操这么多闲心……唉,别提了,我昨天晚上又熬夜看电影来着,哭得稀里哗啦的。”
“少忽悠人,你是不是又背着同学们刷实验来着?”对方开玩笑似的问。
“这么多年了,难道你一直以为我是那样的人吗......得了,咱说正事吧,”理才看见话题越聊越歪,便赶紧把它掰回来,“你这么早给我打电话干啥?难不成,又是要约同学一起去版纳野营玩儿、然后被毒蛇吓半死吗?还好现代人身上都打过广谱血清,要不然咱们早就都挂了。还有,那回——”
“我说老才,你少翻别人旧账,一点儿都不好玩儿。”朋友带着笑意打断他。“我不早就道过歉了嘛,再说这回不是野营,活动场面没那么宏大,也不可能有那么危险啦~啊不过,你今天有事儿吗?”
“没有啊,很无聊(虽然作业没写太多)。”
“那就好了,本人也正坐拥大把空闲时间!你能不能抽空出来一趟?咱们十点一刻在你家旁边那个公交枢纽正门碰面,好不?”
“哦?当然啦!可以可以,没问题!”听说是老友约他出去,张理才连忙应了下来,“但是......我可能得先吃个饭。”
“你无需担心自己吃饭的问题!我打算跟你上外边儿吃去。”
“哦?好啊!那就跟你上外边儿吃去吧,我挂了啊。”
“咔哒”一声,张理才把手机撂在桌子上。虽然在电话里没有什么表现,但是在挂掉电话之后,理才就因为激动而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这实在很难得,尤其是对于一个没有什么朋友的家里蹲来说,实在是很难得有人愿意主动约他出去,不管是一起去玩还是一起去上学。更何况,对方是自己的老友。所以,他以最快的速度脱掉睡衣,急急忙忙穿上裤衩儿,卫衣,运动裤,袜子,最后踏上拖鞋,去客厅拿了一杯水喝。
然后,他再次拿起手机,给自己正在睡觉的老爹留了条信息,告诉他自己要出去一趟,可能得去和朋友玩儿上一段时间,回来的时间暂时不确定,但肯定能在午夜之前回来等等一系列信息。
继而,就是要检查装备了。作为一个没有什么外出经验的人,张理才每次不管是做什么,总要背一个双肩背,往里头扔一堆“有用”却从来都用不上的东西。出门前,他谨慎地摸了摸衣兜,查看手机和电子笔有没有拿好、自己的包里有没有饮料等物资。甚至,他还会检查自己有没有携带钥匙卡、铅笔、签字笔、纸张这些个古老的用具。
一切准备就绪,随之而来的,就是出门的时刻了。
理才把拖鞋蹬掉,穿上运动鞋。
他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几百年没出家门了吧),轻轻地按下门框上的屏幕。
防盗门缓缓开启,待他走出门后又轻轻关上。
理才毫不客气地冲入楼道,将房顶上的感应灯惊醒,然后他不带犹豫地放弃电梯、快步走下了楼梯,来到小区内部的马路上。
“啊~新鲜的空气!”他深吸一口,感叹道,“上一次这么呼吸,可是在一个多月之前了……”
自己念叨着、抒着情,理才低头看了一眼时间,随后沿着他最熟知的路线,朝自己最熟悉的公交枢纽前进。
张理才之所以和公交枢纽那么熟,不仅仅是因为它乃周边为数不多的古老场所,更是由于他总去那里搭公交上学。张理才住在北京市中心里一个比较繁华的街区,周围有很多普普通通的企业大厦、便民超市、飞机场和地铁站;同时,这片城区也是中小学校的聚集地。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这儿没有大学。
于是,在自己家附近上完中、小学的理才,只好在离家很远的地方找大学上。虽然从地图上看,他就读的大学和他居住的地方有很长一段距离;不过按照实际来讲,他上的大学离这里不算太远:纵然那所大学远在另外一片城区里,以一般的交通情况来讲,坐公交车用不了二十分钟就能到,地铁则是十分钟左右。
他所住的这片区域,生活节奏很快,办公的人非常多。此时虽然还在暑假期间,却仍然有很多穿着工作制服、手拎提包的人,汇集起来组成了不小的人流;天空上还到处飞着私家车与摩托车、电瓶车(大卡车之类过重的载具则绝对禁止飞行)。张理才苦恼地望着人流,脑中规划起一条路线。他知道,要从自己家到公交枢纽,得沿着小区东门外一条大街走,然后在十字路口左转,再等一段时间的红绿灯,穿过马路,就能来到公交枢纽的正门。
跟着手机形成的颅内导航,他顺利地来到了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然而,在那个大交汇点,人流的数量总是其它地方的好几倍。张理才虽然喜欢和人来往,却从不待在太多的人中间,因此他特意绕开人群,在一个角落静候绿灯。
红绿灯的三个灯泡就像是三间居室一般,有一个简笔小人在它们之中不断地往返。将
近一百年之前,这个红绿灯就被安装在了这里。
那还是大和平时代,红绿灯里面空空如也,只是像一般的霓虹灯一样会发出三种不同颜色的光彩;之后,首都数次被战乱波及,它的内部仍然空虚,甚至险些被导弹摧毁。等国家终于平定后,小人才搬进了红绿灯,开始了它的“舞动人生”:首都重建时,它就在里面窜动;科技飞跃时,它还在里面跳舞;国力再次迎来飞跃时,它好像也变得更加高兴;张理才父母搬来这里时,它仍不停地跳舞,好似更焕发了生机;张理才上小学的时候,天天朝它打招呼,它像回应一般朝马路这边摆着手;张理才上高中以后,它继续朝路人和车辆舞动着,似乎在对每一个过路者进行问候;张理才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从高中飞奔回家,首先道喜的就是这个小人。
而这个小人,此刻还是像往常一般做着动作,数十年来毫无疲倦,乐此不疲......
看着这个小人,理才似乎重新度过了自己这将近二十年的生命。
小人继续在房间里生活着,不时向周围左顾右盼。
突然,它好像重心不稳,在打了几个踉跄之后摇摇晃晃地从地板跌了下去,到达楼下闪耀着金光的房间,自己也被染黄。
换房后没多久,它好像又感受到了重力的胁迫,再度穿越地板、滑到了最底端放射着嫩绿光芒的房间,浑身充满了同种的颜色;与此同时,对车展示的红绿灯小人则爬进了顶端鲜红的房间之中,浑身散发着殷红的气息。
一看见对面的路灯变绿,张理才回过神来、赶紧急急忙忙地穿过马路,赶在人群前头来到公交枢纽旁边,找到一个比较醒目的地方四处望了望,把头发拨开,靠墙站着掏出了手机。
“呼,还差一刻十点……”他没有迟到。
“喂?老从,我可到了啊,你在哪儿了?”理才迅速地给他朋友打电话。
“我也刚到,你在哪儿?”一个从容的声音响了起来。
“咦?我就在正门呢,没看见你啊。”
“啊?正门儿……哦,嗨,我这个老糊涂,怎么跑南门儿去了。得嘞,我现在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找你!”
这家伙,还是跟原来一样……真想知道他数学是怎么学那么好的。
张理才的那位朋友名叫顾从,从高中时期开始就是他的老同学了,也是目前关系最好的朋友。虽然在外人看来他挺“狡猾”,但顾从实际上是一个真真正正的老好人,大部分情况下非常随和。当初听说张理才想考现在这所大学,甚至决定“陪他”一起考,最后还真凭能耐考入了那里的语言系(只不过在一个理工科特别强的学校里选择学语言......真不知道他报志愿的时候怎么想的,还不如选理学系呢)。你试想,居然有人能和张理才这样的家伙自如沟通,可见他的交流能力得有多强,所以大概他喜欢学语言也跟这个有关系吧。此外,老顾的学习能力也不差,尤其是文科和数学,成绩都还不错。但是,就是有那么一点点遗憾——他的生物和化学之类不咋地。
虽然他和理才在理论上完全可以优势互补,但实际上完全行不通。顾从不擅长教人,常常把别人会的讲不会,或者把一个很清晰的逻辑搞到纷乱;张理才虽然特别善于教人,但顾从是真的学不会自然科学,不论如何掰开揉碎地教他。而记反某些知识点则是顾从最擅长的“技能”。
“要是我能轻易被别人教会,就不至于老是考不及格了。”顾从曾经自嘲道。
稍等了片刻,张理才看见一个身影。
虽然这个身影很好地混在人潮之中,但凭借张理才敏锐的眼睛,仍然可以从那蓬松而整洁的头发、蓝框的眼镜、橘子一样的面庞、插兜的双手一眼分辨出来:他就是顾从。
说了多少次了,手插兜真的可能出意外啊......
“嘿!”理才向他招手,“老顾!”
“嗯?啊……”顾从起初还没有看见他,到处东张西望。“嗨!老柴,你在这里啊!”
“你好啊,蛊虫。”张理才笑着说。
顾从这人很开朗,特别喜欢开玩笑,也很爱被开玩笑。“老柴”这个外号,来源于他们高二时期的一位政治老师。这位老师口音很重,每次叫张理才起来回答问题,总是“藏里柴同学,藏里柴同学”地叫;而叫顾从的时候,总是“蛊虫,蛊虫”地叫。再加上他们经常这样开玩笑,这俩外号就传开了。
“所以,蛊同学,咱们要上哪儿吃去?”张理才观察着周围的形势,随口一问。
“哦,柴同学,咱们当然是要去暗部1号吃!”顾从把双手背在脑袋的后边,张口就来。
所谓“暗部1号”,指的是公交枢纽北门对过,那条大街上的一家拉面馆。顾从和张理才第一次就是在那里约着吃的饭,因此被称为“暗部1号”。
“暗部的编号...难道是这货按照吃饭的次序编的?”张理才默默地琢磨,突然想到一件事。不好!我俩第二次就上我家吃的饭,那,岂不是......
“老从,”张理才紧紧张张地开口,“那你是不是要管我家叫‘暗部2号’啊?”
“啊,当然不是。”顾从轻松地说。
“呼——那就好,那就好,每天都住在暗部里,我可是会受不了的。”张理才打算长出一口气。
“你家当然不是暗部,你家可是咱们的‘基地’啊~”顾从坏笑着。
理才那口没出完的气硬生生地卡在了气管里,憋得他咳嗽了几下。
“唉……真是像原来一样,逗不过你。”他苦笑着说。
一边说着,张理才和顾从溜达着过了大街,走进拉面馆。
本来以为在如此高端的时代,人们应该并不会青睐这种小店儿;但实际上,现在的这家面馆里,虽不能说是人山人海,但也可算是人声鼎沸。基本每一排目所能及的桌椅全被占满了。在这里吃饭的人大多都是赶着去上班的白领蓝领,以及一两桌低头玩手机、偶尔夹一筷子菜的年轻人。
大概就像上个世纪三、四时年代重新兴起的“慢生活”热潮吧,人确实会喜欢新鲜的事物,总是不停地重复一件事往往会腻的;像这种小店,虽说理应在现今这种节奏又快、信息化又方便的时代全都转成线上外卖,但毕竟人总是吃外卖或者自己下厨做早晚会觉着烦,这时候溜着弯儿出去下趟馆子就显得非常舒坦;当然,按照中国的“含蓄文化”来讲,很多时候如果说正事不方便(交朋友啦,恋爱啦,约会啦,公务啦,这些事项一起谈啦......真的会有人把这些个东西放一块儿说吗!应该...不会有吧?也许,大概......),到饭馆里坐坐、聊聊天, 接着逐渐引入话题,也是不错的选择。
除此之外呢,偶尔也会有突然需要吃东西的时候...比如说快上班了但忘记点外卖或者做饭了什么的......
总而言之吧,大概馆子里的这些人就是由于上面或者上面没提到的各种各样的原因聚集到这里的吧。
但是像张理才和顾从这样年轻的学生,这饭馆里基本没有(可能是大学生多数都喜欢外卖或者方便面之类的零食吧),所以他俩在餐馆里特别显眼,时不时招来众多目光。
“呃…老顾……”张理才有些不安,看来他确实有些社交障碍。
“咱不在这儿吃,咱上去。”顾从却满不在乎,拉着理才的袖子,领他拐到一面墙旁边,神秘地指着一个楼梯间对他说。
顾从的选择是对的。
两人一到楼上,就立马感觉到氛围安静下来了,虽然背景音里也经常掺杂着交谈,但远没有楼下那样纷乱,让人顿时神清气爽。于是乎,张理才和顾从便选定了一个座位。
到了桌子跟前,张理才本来想让沙发给顾从,但顾从却把张理才摁在沙发上,自己慢悠悠地坐在对面的木质椅子上。跟随着他们的机器服务员见二人坐定,方才询问他们想吃什么;张理才坐下之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询问顾从的意见,合力定下了饭菜。
“顾从,”将近半分钟的沉默后,张理才打开了话匣子,“你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上来之后人就少了?”理才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人们非得要挤在一起吃,而不会选择其它更舒适的环境。
顾从先是微微一笑,“你这个资深宅男怎么会懂,这都是我们这帮人的社会经验~”他看着张理才不解的目光,继续说下去,“一般来讲,现在这种人流异常巨大的情况下,那些工作的伙计们,不管是吃饭还是选交通工具,都只图一个字:快。”
讲到这里,张理才貌似明白了。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张理才接过话茬,“这样有两层的餐馆,人们一般都不会费劲跑上楼来吃饭,因为如果跑上楼来,就会耽误时间,所以大多数人宁愿在楼下站着吃,也不愿意费劲跑上来再跑下去。”
“没错!”顾从神采奕奕地点头,“你看这里,几乎都是中老年人。而根据我的调查来看,他们根本就不是来吃饭的,而是来‘怀旧’的~”
好啊…我算是知道这家伙为什么数学那么好了……理才自己在心中想道。据他观察,顾从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事儿,无论是大是小都会采取一些行动。而这些行动,老顾从来不光是在脑子里模拟,而是一定会去专门调查。
今天他算是又一次见识到了,自己的挚友只是因为兴趣,就连这种事儿都要模拟,还亲自跑过来做实验。
真是太行了,老顾。理才暗自夸赞道。
“所以,老从,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张理才放下思绪,开口对顾从说。
“哦,你在问这个啊。其实呢,我确实想跟你商量点事儿。”
看着顾从神秘的眼神,张理才心里非常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