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7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斑驳的灯光下飘着如絮的雪花，零零落落。

　　而此时的华懋饭店的会客厅里，正一片温暖和热闹。

　　如约赴宴的徐碧城内着浅蓝色旗袍，外着毛领的呢子厚外套，伴着她的“夫君”唐山海，跟随着一干众人，款步来到了会客厅里。

　　在那天，她与那个曾经深藏其心的男人不期而遇了。那一刻，他双手插着裤袋，正独自一人立在门旁，不远不近地望着她，仿佛抛开了周遭一切的喧闹和繁华，她竟然觉得他的身上有几分格格不入的落寞；而她，目光扫过众人，落在他的面上，定定注视间，她的手指间已戴上婚戒，而她的纤纤玉臂正挽在另一个人的臂弯中。

　　如此相逢，许是她意料之外的快，却未负命运在冥冥之中的安排。那一刻，她看着他，经年相隔的光阴都凝固在了那一瞬相隔的空间里，过往的记忆便于刹那之间悉数涌上了心头，五味杂陈，一眼万年。

　　“我介绍一下，这位——重庆方面，军统机要处主任唐山海，刚从重庆过来。”

　　“特工总部特别行动处，一分队队长，陈深。”他率先收回了视线，自我介绍道。语气中的干脆利落一如当年。

　　“幸会。”唐山海伸出手，礼貌地回礼道。

　　看着他们握手，听着他们彼此之间的寒暄，她却分明感到了几分不真切。

　　“这位是唐山海的夫人，也是我的表外甥女，徐碧城。”她听到自己被舅舅李默群这么当中介绍给了所有人，当然，里面也包括他。

　　她静静地看着他，或许是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些情绪的波澜，却看到他已经朝自己伸出了手，无懈可击地浅笑温文道：“唐太太你好。”

　　结果最终，失神，甚至失态的，只有她自己。察觉到自己身边传来的来自唐山海的打量、疑惑和揣测的目光，徐碧城收回了自己的手，自己的视线以及自己游荡的思绪。

　　唐山海不动声色地微微蹙了蹙眉，有些东西，似有所察，已初见端倪。

　　宴席开始，这是为陈深、为特工行动处庆功的宴会，也是为唐山海夫妇接风洗尘的宴会。而更重要的是，这次的宴会，是他们走进特工总部特别行动处开始使命的一道门，而作为见面礼送给行动处的军统小组则是他们二人敲开这道门的敲门砖

　　李默群开了口，行动处处长毕忠良许以唐山海行动队二队队长的职位。

　 “职位不重要，上对码头跟对人才重要。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像汪先生这样为国为民的领袖，值得我等誓死追随。“她听到坐在自己身边的唐山海如是说着，引经据典投其所好。她忽然觉得，汪兆铭的诗词被他这般信手拈来竟也是这般贴切和自然，一切仿佛那么顺理成章。而他明明只是这样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平平淡淡的语气，偏偏也能冲着敌对立场的众人们说出不容抗拒的坚定。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来我往的觥筹交错、笑脸相迎之间，这或许是她第一次对这样的敌对环境有了切身的体会，再不复当年闺阁之时的无忧无虑，也不复黄埔军校时的率性快意。

　　待到晚宴过后，他们被行动处的孙秘书安排住在了国富门路，那将是他们定居上海后的家。

　　回家落座后的第一件事，徐碧城便是当着唐山海的面，干脆利落地撸下了手指上的戒指。而他，微微侧首看着她，轻轻皱了皱眉眉，回顾了晚宴上的点点滴滴。

　　“那个陈深是不是认识你？既然以夫妻的关系示人，就不能露了马脚。而你如果敌人的底细的话，也要毫无保留地告诉我。我们之中，一旦有任何一个人暴露了，两个人都很难活下去。”其实早在之前的宴会上，在她与陈深时不时胶着的目光中，心有所感，眼下是以这样的方式提醒她，也是了解她。

　　当听到她说陈深是她在黄埔十六期时的老师时，他心头猛地一惊，忽然间便隐隐地明白了些什么。

　 “我今天有很多地方做得都不妥，我以后会好好的。”徐碧城垂首反省道。

　 “没关系，没有人能够永远不犯错。我也不能。我们要做的是在犯了小错后，想出对策，弥补过错。“唐山海摆摆手宽慰着眼前这个对敌斗争经验还十分缺乏的女孩，而心里清楚，往后要面对和承担只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