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司音

我突然想起来问燕玄那样一句话，自然不是在正快活的时候心血来潮，盖因我见着了青丘的小帝姬白浅。

我不知她为何在此，但她确实作了一身男儿装扮，摆摊于人流之间，有模有样地为人摸骨算命着。

兴许是为着求学方便些，折颜上神将她化作了男儿身，我听她身旁看起来应该是她师兄的男子满口唤她司音，心知这便是她比起青丘帝姬之名来，不值一提的男儿名了。

玄女司音。

白浅轻快抬头，看到是我时还十分疑惑，转而间脸色大变，迅速起身，窜到我面前来。

玄女？

子阑哪里来的美娇娥，怎么生得和我们家小十七这样相像，是十七的亲人吗？

与白浅一路的年轻男子见了我，诧异地上下左右好一顿打量，看得我忍不住摸了把自己的面颊。

白浅十六师兄你一边去。

白浅手臂一抬，粗暴推开自家师兄，男子叫她这一肘子别了个踉跄，她毫不在意，对着我眉开眼笑。

白浅姐姐，你来找我吗？

我吓了好大一跳。

我的年岁并不比白浅大，算来最多同岁，且不论她是青丘的帝姬，身份尊贵，即便往前她待我亲厚之时，我与她之间姐姐妹妹乱叫一通，她也只曾唤过我一段时日的玄女姐。

我偏头看了眼她身旁的神君，他眨眨眼，神色间像是有些恍然大悟，对着我和善地笑。

看来白浅是想我助她瞒上一瞒她的身份，这才随口一喊，我并无意掺和她的事，便收敛一番神色，微微一笑。

子阑原来是十七的姐姐，从未听十七提起过，是子阑失礼了，姐姐莫怪。

我平白受了他一礼，有些无措地张了张嘴。

玄女其实我……

白浅姐姐，他是我的十六师兄，你只管唤他子阑，不必客气。

我知话不能这样说，但白浅急于打断我，我也没有拆了她好不容易搭起来的台子，只得顺势又瞧了一眼她指名作子阑的神君。

年轻男子生了个讨喜的面相，一身白衣，唇边挂着灿烂的笑，作揖时古灵精怪地偷偷抬眼瞧我，还特别朝我眨了眨眼。

无处解释，出于客气，我只得还他一礼。

玄女玄女，初次相见，多有冒犯。

子阑不不不，我哪里受得起你一礼？

他伸手一扶，我的礼没能做完，也罢，从善如流地站直了，我知道他们看得出来我的上仙之身，燕玄无法察觉，是因他不过区区凡人，但眼前两位，一为青丘帝姬，另一人想来也必师从哪处高人的。

子阑姐姐，他是何人？

子阑神君十分随意地跟了白浅唤我姐姐，我实在消受不起，浑身都不大自在，但白浅一路对我打眼色，竟更叫我不知作何反应了。

我沉默了阵，歪头看身侧后方站着的燕玄，他真的十分淡定，任我与白浅二人东拉西扯，也一言不发。

我伸手拉他上前，白浅只好奇打量两眼，毫无追问之意地转头去拎了个茶壶灌水，倒是子阑神君，一脸认真对待，我皱了皱眉，怀着心底一闪而逝的星点疑惑，嘴角又挂起笑来。

玄女他叫燕玄，是我夫君。

白浅咳！咳！

听了我的话，子阑神君未及反应，白浅反而先呛了口茶水，扶在摊子边上咳了个天昏地暗。

子阑十七，你怎么回事？

子阑神君连忙凑过去，一边紧张地替她拍背缓解，一边嘴里飞快轱辘着数落的话，我观他动作没大没小，有些担忧白浅会不会叫他这般顺气，顺得更难过。

白浅没、没事，我没事。

白浅垂着头摆摆手，脸憋得通红起来，遥望双颊绯绯，端的媚色倾人，即便是化作了男儿身，也掩饰不住骨子里带出来的美艳。

我上前半步，替她捏了个法诀，理好因动作过大而散乱下来的鬓发，又小声道。

玄女何至于如此惊讶？

白浅确、确实有些惊讶。

白浅磕磕绊绊平静下来，一脸回不过神的模样，边上的子阑神君碰碰她的肩头，一边眉梢微挑。

子阑我说十七，你怎么回事，难道你家姐姐什么时候成亲，你不知道的吗？

白浅……

原便不是十分熟悉，她能知道才奇怪，我腹诽一句后又退开，朝安安分分的燕玄示意。

玄女我与司音说些事，你等我一等，回头我再与你解释清楚，怎么样？

燕玄好，我知道了。

燕玄瞧了我一眼，应下，我想他一定猜出了些什么，是以如此云淡风轻，他这般表现，其实叫我心内有些不安，然而箭已在弦上，却由不得我退了。

白浅拍了子阑神君一掌，要他别什么都好奇，便转头认真地来问我。

白浅有事请说，只要我能帮上忙。

玄女我想求见折颜上神，孤身无法可行，此番找你，望你相助。

我话音方落，白浅脸色一下又变了变，俏面上稍显犹疑，满眼的欲言又止呼之欲出，她这模样，像是在心虚？

玄女司音，可是有所不便？

白浅没有没有，只是……

白浅垂下头，挠了挠自己鬓角，嘴里支支吾吾的不肯直视于我，我心想自己与她也许久未见了，她总不可能做了什么十分对我不住的事情，才这样不敢面对我吧？

玄女若有碍于你，大可直说。

白浅不是，自然不会妨碍我。

子阑既然不会，你便帮帮这位姐姐，我记得你是十里桃林出来的，总不可能见不到折颜上神吧？

边上听着我们对话了一轮的子阑神君才仿佛意识到了我与白浅并非正正经经的姐妹，他又仔细打量我两眼，面上露出些怀疑。

白浅不理会他，只朝我道。

白浅折颜近来好像没有出门，姐姐怎么不自己去找他呢，你应该知道十里桃林的位置的？

玄女我上回去过了，无意打扰折颜上神修行，但十里桃林过大，我自己走不进去。

白浅你去过了，没有见到青丘的四殿下吗？

听她突然以如此陌生的试探语气提起白真，我怔了一怔，很快回想起来，阿姐先前送我离开时，曾叫我去寻四殿下援手的。

玄女一桩小事而已，大可不必麻烦四殿下，且想来四殿下也并不愿看见我。

可能白浅也觉得我这话听起来有几分不给彼此留颜面的意思，她沉默了一下，默默移开话题。

白浅你是不是认不得折颜了？

我怠于思索她为何有此一问，因为并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十分坦然地点了点头，告诉她我确实不大认得折颜上神了。

玄女只有些稀薄记忆，隐约知他喜长袍、着粉衣，与四殿下关系十分好，再无其他。

白浅他长得那样好看，你也忘记吗？

玄女长得好看我便要记得吗？

她一时叫我噎住了，老实摇摇头。

白浅我能问一下，你找他做什么吗？

玄女愿自他处习得昔日改换容颜之术，或求他再为我施法，使我恢复。

白浅这是为何？

白浅双目圆睁，她是真真的不可思议。

我苦笑一声，当初她的这副容颜，是我自己千求万求得来的，如今却也由我自己提出来不要了，如此前后不搭，想来他们定要在心里想我究竟还有何求了。

为着帝姬四海八荒第一绝色的脸，我数万年生命至今，耳中所过污言秽语，细细数来，何其之多。

昳丽容颜，和阿娘似是而非的几分认同，如今竟是半点都不乐意忆起了，是了，既已决定独自生活，又怎能对过往有一星半点的眷恋不舍？

玄女哪有什么为何？

玄女无非是并无价值了。

脸也好，人也罢，的确再无价值。

我想彻底斩断过去，与青丘，与阿爹阿娘，与曾经这些我最放在心上，到头来却抢先放逐于我的朋友。

我对燕玄说不在意，然而我并非草木。

左不过，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