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炉山闭旧情燃3

　　师青玄怎么知道？明明那时他只是缩在角落偷偷地看着他，看着他的一言一行，只要看着他，他就心安了。

　　所以他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只是每次接过他递来的食物，他是怎么发现他的？

　　但是贺玄也没问下去，师青玄也没再说下去，两人默契的闭口。

　　要说师青玄是怎么认出贺玄的，也没什么长篇大论，其实并不难，他只从那双深沉的黑眸就认出了他，那双看不到底、看不透的眸子……

　　“我们……要进去吗？”

　　师青玄暗淡的眸子再看向贺玄是早已恢复原样，眸子里的光又一闪一闪的，嘴角也挂起一抹笑，平和轻柔地道：“不必了，贺兄难道不想忘记么？”

　　“……想。”

　　师青玄的手被贺玄的手紧紧裹住，他仰头侧望着贺玄，忽地笑开，明眸皓齿，惹人心动：“贺兄，我还差一柄扇子，贺兄眼光一向独到，去帮我挑一柄吧。”

　　贺玄架不住他灼灼的目光，缓缓别开脸，也没有当即答话，绝艳的脸庞上那层冰霜似是被打破，只见嘴角欲勾又不欲，终于挣扎过后，黑衣女子终是嘴角微勾，好似一朵娇艳的花霎然绽放开来。

　　只不过一想到买扇子贺玄就想起了师青玄阴差阳错把他的骨灰给了出去，霎时便满腹郁结，又想到那时赠与师青玄也被拒绝，就连刻意戴在他脖子上都被还了回来，便愈加郁闷。

　　鬼界的习俗便是如此，浪漫不渝，把骨灰献给心爱之人，把命交付在另一个人的手上，这何尝不是一种露骨的爱？

　　犹记鬼市之主血雨探花花城曾道：“若是我骨灰送出去，管他是挫骨扬灰还是撒着玩。”

　　所以啊，一只鬼把骨灰送给心爱之人并不代表那人有多么值得信任，自古以来也不乏有真心错付，骨灰飘洒，永世不得轮回的，把骨灰赠与他人仅仅是出自于纯粹的爱意，至于结果如何，痴情人都未曾细想，而花城只是恰好遇上了一个对的人。

　　不过从古至今还真未有过如贺公子一般的，骨灰赠出去三次皆打道回府，当然也未曾有过比风师娘娘还直神经的人。

　　“诶！贺兄，你怎地不答话？是不想去么？”

　　贺玄这才回过神，略带深意的看了师青玄一眼，随后到：“前头有家铺子，去那瞧瞧吧。”

　　黑衣女子先行踱了几步，白衣女观见状粲然一笑，扭着腰肢赶了上去。

　　“贺兄，你倒是等等我啊，这法术也真是，就连女相也比你矮了一截。”师青玄叫嚷着，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大大咧咧、无所畏惧、招摇过市的风师大人了。

　　贺玄回过身等着师青玄，很早很早以前，也是这样的景象，贺玄从未停下来等过师青玄，他只管自己走，管他跟得上还是跟不上。

　　师青玄见他回头也是一愣，他就是随口一说，或者说习惯，又或者说今天的场景唤醒了他记忆深处的那个俏皮活泼的风师大人。

　　但是他得到了风师大人以前如何也得不到的东西，那就是他的好朋友可以稍微地等一等他，哪怕稍微等一下。

　　其实那时的师青玄虽然很信任贺玄，但是他也时常会怀疑，贺玄究竟有没有把他当成好朋友，为何屡次否认？但是风师大人其实很好面子，又加之有哥哥惯养着，傲性自然是有的，我风师都把你当好朋友了，你怎能不把我当好朋友？

　　师青玄一愣之后便又笑眯眯地追上贺玄，脸上的哀默在贺玄视线还未触及之时就已经掩去。

　　“你笑得这么傻做什么？”

　　贺玄颇有些嫌弃地看着追上来挽着他胳膊的师青玄，笑得就似那地主家的傻儿子……

　　“有么？很傻么？”

　　“有，不是很傻，是异常傻”

　　“……”师青玄无言，沉默不久，蹙着秀眉看向身旁人道：“贺兄，你怎么如此说我，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

　　贺玄闻言顿住脚步，忽地脸色骤变甩开师青玄的手，又自顾自向前去。

　　师青玄被他这么一甩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红唇微张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待到他有反应后便又撒开美腿赶了上去。

　　他不明白贺玄为何又忽然变脸，心下自是忐忑不安，是不喜欢好朋友这个称呼么？难道还是放不下么？

　　师青玄赶到贺玄身旁，耷拉着脑袋，又微微仰首悄悄地瞧了贺玄一眼，像个做错了事的孩童，不敢看大人的反应。

　　贺玄似乎是感受到了师青玄的目光，便俯下首，师青玄见他俯首，忙是低下头，一刻也不敢多看贺玄一眼，于是黑衣女子眼中的阴霾又加重了几分，眸中的怒意更是翻上了几倍。

　　贺玄冷哼一声，低声咒骂一句，师青玄没听清贺玄道了什么，也不敢问，就这么低着头跟着贺玄走了一会儿。

　　那黑衣女子叹了口气，顿住脚步，清冷的嗓音说道：“不是说要看扇子么？不进去看看？”

　　师青玄总算是把那张甜美的脸蛋扬起来了，半分怯弱地道：“看……看啊，当然……当然看啊……”

　　贺玄瞟了他一眼，便迈开腿去了扇子铺。

　　两人在铺前站着，师青玄挑挑捡捡也没挑到一个顺眼的，贺玄则一脸不耐，心道：“不就是一柄扇子么？哪柄不都是一样的？”

　　方才师青玄道他眼光独到也不过是客套之词，缓解尴尬的。他贺玄生前虽然是读书人，满腹笔墨，但是对于扇子他还真没什么涉及，他就只有笔和剑。

　　但是这只是贺玄心想的罢了，他从未意识到自己与师青玄相处百来年早以被师青玄影响到了，就比如说他之前为师青玄挑的“风华绝代”扇，那便是与其他扇子全然不同的，而当初的他并未有过多的挑拣，只看了几眼就拿下了扇子，值得一提的是，那把扇子是他向花城借了他以往两个月的生活费才买到的。

　　因此贺玄确实是眼光独到，之所以觉着这里的扇子都一个样只因为这里确实是没有什么入流的扇子。

　　“贺兄，这好像没有什么看得上眼的扇子。”师青玄不好当着人家老板的面指指点点，便与贺玄通灵。

　　“走。”贺玄此刻心下不是很舒服，只回了一个字也不等师青玄回话，便走出了扇子铺。

　　师青玄反应倒也快，见贺玄出去也赶忙跟上，所幸两人身高相差没有很大，不然饶是师青玄反应快也是跟不上贺玄的。

　　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在师青玄看来，贺玄本就性子怪，本就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又加之师青玄从未了解真正的绝境鬼王黑水沉舟，便更是迷茫无措，焦虑万分了。

　　贺玄见他跟上了，也不给他一眼，暗自加快脚步，这会儿师青玄可算是有些吃力了，两条修长的腿早就酸痛不已，此刻又卖力地迈开，当真是比去执行任务与鬼鬼怪怪打架过招还累。

　　没走多久就两股战战，呼吸有点微乱，而鬼王大人似乎是没有知觉，依旧照着之前的速度，片刻也不曾慢下来，师青玄只得绝望地跟着。

　　但是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头啊！总归是要来逛街的，总不能是这个逛法吧……

　　师青玄心生一计，停下脚步，把身子直直往地上摔。

　　随后：“哎呦！”

　　鬼王大人总算是肯施舍一眼给直清将军了，这一回头便见师青玄手脚大放趴在地上，不禁收紧了眉心，眸中的不耐一眼望穿。

　　“趴在地上做什么？”

　　师青玄：“……”

　　师青玄不答，贺玄又问：“趴地上做什么？”

　　师青玄忍住对贺玄的无语，言语中满含委屈地道：“贺兄……我摔了一跤……疼……”

　　贺玄似乎是翻了个白眼，有好像没有，总之师青玄没看仔细，却也半刻也没停就去将师青玄从地上提起来了。

　　彼时师青玄泪眼汪汪地看着贺玄，心下却窃喜得不行。

　　“哪摔着了？”

　　师青玄嘿嘿笑了两声道：“贺兄你能不能走慢些，我跟不上……”

　　贺玄这才恍然大悟，又被师青玄戏耍了，想当年师青玄也常常以脚扭了，摔着了之类的把戏骗他回头，而他也偏偏没回都信，每回都暗自发誓下回再不会当真，奈何梦想与现实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如此也只能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你！”贺玄气得说不出话来，狠狠地剜了师青玄一眼，又是转身起步。

　　师青玄见状忙挽上贺玄的胳膊，笑眯眯地道：“诶！贺兄，走那么快做什么，这样不更好些吗？”

　　“好？你懂什么叫做好吗？你我二人此刻这样算好么？最好的朋友？呵！好一个朋友啊！”

　　师青玄听着云里雾里的，但是贺玄言语中的怒气他是听得出来的，听完后吓得浑身轻轻颤抖了一下。

　　“我……我……贺……贺兄，此话……何解？”

　　贺玄火气又是上涨几分，差点破口大骂，瞪着师青玄咬着银牙蹦出两个字：“无解！”

　　“……”

　　而后便再无任何声响，贺玄看着低着头的师青玄，像是受了些委屈，终于是火气消沉，悠悠叹了口气，轻轻握住了师青玄广袖下的玉手。

　　师青玄微讶，却也没说什么，任他牵着走。

　　两人携手共进，还真生出一丝白头偕老的意思。

　　他们午时外出，此刻正值日落余辉，那日光静静洒在身上，别有一番风味。

　　“啊！”师青玄一声惊叫打乱了一切，再转眼他已经松开贺玄的手，倏地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使劲揉捏，贺玄慌乱不已，蹲下查看师青玄的情况。

　　只听师青玄极其小声地道：“求求……求求你放过我，别再来……来找我了，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求……”

　　“青玄！青玄！你怎么了？”

　　师青玄不睬，重复着那几句话，贺玄唤了他好一会儿，他终于清醒过来了。

　　再看向贺玄时，已是两眼蓄满泪，眼底竟是惊恐，缓了好久，声音轻飘飘地道：“他又来了。”

　　贺玄不解：“谁？”

　　“白话真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