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刚刚管你叫什么？”朴志晟推着车，钟辰乐和他并肩走着，趁着刘静又拐了个弯去看油的时候歪着头问了一句。
“嗯？”朴志晟也往他那边靠了靠，“星星啊。”
钟辰乐一扬眉：“你还真叫星星啊？”
朴志晟学着他的样子，声音也扬了扬：“我骗你干嘛啊！”
“我以为那是你一开始为了逃处分才……”钟辰乐说了一半也就闭了嘴，朴志晟的记忆也因为这句话被拉回了那一天，他清清楚楚记得那天蹲在南头叼着烟的自己，和忽然映入眼帘的那双白鞋。他忽的“嗤”地笑出了声，“哎师哥，你别说，那时候你好凶。”钟辰乐看他一眼没说话。
“真的，板着脸，我和你说话你也不理。”朴志晟又扭头看了一眼钟辰乐，“虽然现在也爱板着脸，但是温柔好多了。”
“……”钟辰乐嘴角抽了抽，眼看他们就到了干果区，现在东西都在打折，可开心果还是一样的贵，钟辰乐不爱吃花生瓜子，但是挺爱吃开心果的，他看了看价格，往购物筐里扔了两包，然后又拿了点长寿果和瓜子。
超市到中午那会儿更热闹，一楼不少小吃店都开了门，排队结账的都排到了过道上。结完账朴志晟和钟辰乐推着车在门口等着，刘静则拿着小票用积分换东西，不一会儿就抱着两盒餐巾纸出来了。
“辰乐中午要不要一块儿吃饭啊？”刘静走过来问，顺便往钟辰乐手里塞了盒餐巾纸，“你也拿回去一个吧。”钟辰乐没推脱，说了句谢谢阿姨。
朴志晟其实挺想和钟辰乐一块吃饭的，毕竟钟辰乐在上海的时候他就提了一嘴，不过有刘静在旁边，他更怕钟辰乐不自在，于是对他妈说：“辰乐哥还有事儿呢，现在天这么冷，咱也回家吧快，我手脚现在都冰凉冰凉的。”
刘静也没多问，只是说“哦有事儿啊，那我俩就不耽误了”，又问了一句钟辰乐那些年货沉不沉，钟辰乐道了谢说没关系，就离开了。朴志晟拿手机叫了辆车，和刘静回家，路上他没把手机放下，又不敢打开，怕他妈又教育他车上玩手机也瞎眼之类的……
不过手机倒是自己震动了一下，朴志晟心里一喜。
哦哦哦听话的手机，耶耶耶有眼色的手机！
他解开锁屏，是钟辰乐发的，说他到家了。
朴志晟回了个嗯，又说，那我过几天去给师父拜年。那边又回了个嗯，朴志晟还想问要不要这几天出来玩，但他一想钟辰乐可能得为过年做准备，所以没再问。
回家吃饭的时候他简单的和刘静说了钟辰乐的情况，刘静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只是叹了口气说了句不容易，也就没再评论。那终究是别人的生活，外人是没资格说什么的。
临过年，李广通决定把课提前几节，跟朴志晟说了的时候朴志晟还嗷嗷抗议了几声，说您这跟课外班似的，整的我发毛。李广通笑呵呵嘬了口茶，说下节课让你们上手。朴志晟立马不嗷嗷了。
李广通还是愿意在百货二楼那个小店里教俩人东西，哪怕寒冬天黑得早亮的晚，老头儿都愿意趁着还没三十儿再去店里待几天。
店里暖气很足，东西又全，再加上店里挂的也全是书画摆着石头，学习氛围起码还是不错的。他每次去都会沏上一壶茶，每次不重样儿，然后师徒三个边喝边上课。
朴志晟跟着师父喝了几次下来，也渐渐爱上了喝茶，他甚至把家里那套茶具拿出来洗干净，闲着没事就拉着朴广川喝茶，后来朴广川加班，他就自己喝，整的刘静没事也过来凑凑热闹，一听这习惯是朴志晟兼职的地方那个老板爷爷带出来的，刘静还说不错，得好好谢谢人家。
“为什么？”朴志晟问。
刘静白他一眼：“感谢他老人家让我儿子看上去终于不那么毛毛躁躁，看着像个人了。”
朴志晟：“……”
后来他把这话转告给师父，李广通就哈哈笑，说喝茶静心。
“单刀法，是指一刀刻成一笔线条，不复刀。单刀法刻边款时一般不先写字样，随手在石上刻去，单刀法是印章边款中最常见的一种刻法，着力表现笔画的顿挫，以楷体为宜。”李广通给了朴志晟和钟辰乐两块灰色的鹅卵石，“咱今儿就是练练手，不给你们好石头了，免得给我祸祸喽。”
朴志晟的字帖已经写完两本了，因为用了心，他的字有了质的飞跃！两本字帖都是楷体，所以他楷体写的不错，上次他们语文老师付春雪还问朴志晟要不要去参加省里的书法比赛，吓得朴志晟的字一夜回到解放前，第二天看到作业的付老师连骂他没出息。
“单刀法刻边款，利用腕的转动，使刀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入石，不必转动印石，或很少转动印石。”李广通把石头举起来冲着俩孩子做了个示范，“具体步骤我上节课都教给你们了，至于位置，我觉得你们也写不长，落在石头左侧就好。”
拿着刻刀在石头上写，和在纸上写不一样，圆滑的石头面呈弧形，力道小了刀就滑走，力道大了会损坏石面，这里头门道很深，接触边款久了朴志晟就发现，这简单的刻印其实很有学问，和画画更是不同，他也知道李广通当时是因为自己喜欢画画收的他，但现在他怀疑老头儿在诓他。
“不要太用力。尽量轻一点儿。”李广通在上面提示。
轻轻地，就像对待辰乐一样……朴志晟想着，开始在石头上落下第一笔。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紧张过，紧张中又带着兴奋和跃跃欲试。他能感受到自己额头上出了汗，后背都暖融融的。
钟辰乐呢？他现在也一样紧张吗？朴志晟晃晃脑袋，又怕动作太大带的手下重，于是不晃了，也不再想别的，开始专注于手里的石头。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从第一笔“竖”开始到最后一笔“点”结束，他的后背从热转到正常，汗也不再往外冒了。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把刻刀放下伸了个懒腰。
“完成啦？”李广通凑过来看，“哟，不错不错，基本可以。”
朴志晟得意的直哼哼，没过一会儿钟辰乐也停了下来，把石头递给李广通。李广通看了笑着也点头：“你俩都不错不错。”
“来来，师哥让我看看。”朴志晟把钟辰乐的石头拿过来，朴志晟刚刚刻的是自己的名字，照着以前写过的字帖那样囫囵吞了个枣，毕竟第一次上手，生疏是正常的，况且他名字的笔画本来就多。
钟辰乐没刻自己的名字。
拾柒點叁拾分。
现在的时间。
朴志晟看完竟是愣了好几秒，要说自己刚刚还在看着自己的作品沾沾自喜，那现在看见钟辰乐的，那是连一句话都不会说了。跟自己大致仿楷体不同，钟辰乐虽写的也是楷体，但笔笔遒劲，顿笔鲜明，几乎看不出有刀凿的痕迹，像是石头表面自己凹进去形成了几个字一样。
牛逼啊……当真是牛逼！朴志晟张着嘴，看看石头又看看钟辰乐。
“哈喇子都下来了啊。”钟辰乐受不了别人用佩服加不可思议的眼神这样看着自己，于是他把眼光移开说了一句。朴志晟一听便吸吸溜溜合了嘴，又去看着李广通：“师父！师哥好厉害啊！”
“他比你入门早，从小就受我熏陶，比你刻的好很正常。”李广通点点头，又给钟辰乐指了两点需要改的地方，就说下课吧。
外面天黑了，朴志晟穿上羽绒服，看了眼钟辰乐，彼时钟辰乐正看着手机打字，脸上还带着微笑。
朴志晟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嗯？”钟辰乐应了一声，没抬头，手机屏幕发出微蓝的光打在钟辰乐的脸上，照的他嘴角的笑意更明显。朴志晟莫名觉得心里一刺，加重了音量：“我说你什么时候回去。”
“啊，晚上和我姥爷一块儿吧。”他终于把手机收了起来，站起来跺了跺脚，“走吧，我送你去车站。”
朴志晟点点头，和钟辰乐一起下了楼，公交车冬天好像都比夏天来的慢一些，朴志晟站在站牌下面，右边站着钟辰乐。
他把耳机塞到耳朵里，手机音量调到最大。他忽然有点心烦，也有点气恼。
他好像不该这样的，钟辰乐只是在和朋友聊天，没别的。自己好像有些小心眼儿，不应该因为钟辰乐笑了就不痛快。
那钟辰乐跟自己聊天的时候，也会笑吗？应该会吧，他好像还听到过。朴志晟想着，忽然觉得右耳一空，他转过头去，看见钟辰乐正皱着眉看着自己，手里拈着一只耳机，只听他说：“音量开这么大，你是怕自己老了不会聋是吗？”
朴志晟把手机音量调小，把耳机从钟辰乐手里拿回来，嘟嘟囔囔：“怎么跟我妈似的，今天她说小心我瞎……”
钟辰乐“嗤”了一声，没再说话。
公交还没来。
朴志晟看了眼马路，又看了看钟辰乐，终于没忍住：“辰乐哥。”
钟辰乐扭头看他。
“你刚刚在和朋友聊天吗？”
“嗯，高枫，问我年货买的怎么样了。”
……怎么又是高枫！朴志晟一口气噎在喉头，又问：“你和他关系很好。”
钟辰乐嗯了一声：“幼儿园同学，算发小了。”
“他也知道……你的事儿？”
钟辰乐看着朴志晟，又嗯了一声。朴志晟的不痛快加重了。
“那我是你朋友吗？”他忽然问，钟辰乐一愣，眼睛眨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是不是？”朴志晟又问了一遍，他看着钟辰乐的眼睛，他从里面看到了惊愕。
“是。”钟辰乐说。
“高枫和我是一种朋友吗？”朴志晟问。他问完看见钟辰乐愣了，他自己也愣了，这种幼稚的问题自己想想就算了，他没想到一时冲动就会问出来。
其实他也知道这个答案肯定不会让自己喜欢，自己怎么能跟高枫比呢？高枫认识钟辰乐十几年，了解钟辰乐比自己多了不知多少倍，他不知道这种无意义的比较是为了什么，可他问了，就这么想要一个答案，哪怕高枫比自己重要，那他也想听钟辰乐亲口说。
好像亲口说出来，就能阻挡一些呼之欲出的感情似的。
钟辰乐皱着眉看他，好像在怪他的无理取闹，半晌他说：“不一样。”
朴志晟睁大了眼睛，这不是他料到的答案，他以为钟辰乐会说不是一种，以为他会说没有可比性，甚至钟辰乐会让他别胡闹。
可他没想到钟辰乐会说：不一样。
“你们两个不太一样。”钟辰乐又说了一遍，好像在说给自己听。
“哪儿不一样？”朴志晟问，尽量无视自己狂跳的心。
“就是……”钟辰乐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但好像没想出个所以然，他再抬头看着朴志晟的时候，眼里有了一丝迷茫，“就是不太一样，我不知道……你们……我都觉得挺重要的。”
朴志晟说：“是吗？看不出来。”
“……什么？”
朴志晟吸了口气，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其实他已经很满足了，自己对钟辰乐来说很重要，他此时应该见好就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但他忍不住，他承认他是小孩儿，在没进入高中之前，他才十五岁，是可以幼稚、可以冲动的年纪。
他可以更贪婪一点。
“我看不出来，我对你来说不一样。”
钟辰乐没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橘红色的大灯从马路那头照过来，马路泛起一块光亮，公交车姗姗来迟。
朴志晟不再问什么，把手机握在手里，准备上车。
公交车越来越近。
朴志晟转过头，想跟钟辰乐说再见：“那我先回——”
一只手从右边抓住了朴志晟的胳膊，把他往后一带。朴志晟的话就那么卡在了嘴边，下一秒，他被拽入了一个带着凉气的怀抱。
他跟钟辰乐一般高，钟辰乐抱住他的时候轻轻磕了一下肩膀，羽绒服发出“沙沙”的摩擦声，钟辰乐搂着朴志晟的腰，朴志晟的鼻子里充斥的全是钟辰乐的味道。
这个拥抱只持续了三秒，公交车已经过了红灯朝这边驶来，朴志晟脑子“嗡”的一声，一面想着，啊，公交来了，另一面想着，去他妈的不上了。
他正做着思想斗争，钟辰乐便松开了他。
那双冷冽的眸子里现在全是无奈，他听见钟辰乐说：“我对别人不这样，对高枫也不这样。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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