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钟辰乐先是咧了一下嘴，然后才伸手把手机闹钟划走，接着他半睁开眸子，侧着头看着自己的书桌发了会儿呆。

不想起床。

因为现在是个残废。

元旦假期三天，钟辰乐腿就肿了三天。按理说他应该在李广通的店里待上一天，写写作业做做活儿，然后再自己清净两天，计划点自己的事情。结果店里没去成，倒是在家清净了三天——还是腿脚不利索的状态下躺了三天。

托了朴志晟的福。

钟辰乐把手搭在眼睛上，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另一条腿曲起，腰上一使劲便坐了起来。

要了老命了。

平时简单的洗漱落在现在就像搬了一天砖一样，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愣是活活比平时晚了十分钟。于是吃早饭这一环节就光荣的省去了。李广通那屋的门还闭着，临走前钟辰乐过去贴着门听了一会儿，细微的呼噜声传进他耳朵的时候他才轻轻跳着离开了。

一打开防盗门，楼道里的冷风呼的一下灌进来，他低着头下意识紧了紧冲锋衣的领口，把拉链拉到头叼在嘴里，脚刚迈出去一步，胳膊就被人猛地拉住了。

钟辰乐一惊，脚下力道没控制好，下意识忘了自己是伤员，愣是使劲跺了一下受伤的那条腿，顿时一阵闷麻劲儿混着尖锐的疼从腿上钻进心尖儿，他狠狠闭了下眼睛，在某人的惊呼下，身子直接往前一栽，身后防盗门被手拉着“砰”的一声关住了。

不知道把老头儿吵醒没。钟辰乐想。

“哎哎哎！哥哥哥哥哥哥——”在钟辰乐倒下的一瞬间，旁边有人叽叽喳喳的扶住了他，他应该是直接扑到那人怀里了。

钟辰乐睁开眼缓了会儿，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和他冲锋衣一样的蓝色，这是十五中发给所有学生的冬季校服，深蓝色带灰色反光条的冲锋衣，初高中统一。

“哥哥哥疼不疼？”朴志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钟辰乐抓住朴志晟的胳膊使了把劲，直起身子皱着眉：“你搁那儿打鸣呢？”

“啊？”朴志晟略低着头，因为被钟辰乐的大动作一吓，细长的眼睛瞪得比黑猫警长都圆，朴志晟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哥嘴里的“打鸣”什么意思，接着就嘿嘿傻乐，转过身子一只手扶着钟辰乐一边说，“不打鸣了，来接你上学。”

钟辰乐伤的是右腿，朴志晟站在了他右边，左手提着一点力，扶他下楼，可能是觉得光一只手这么扶着还是不稳当，钟辰乐下楼都一蹦一蹦的，于是在下了两阶之后，他又换成右手搀着钟辰乐的右胳膊，左手绕过钟辰乐的背，抓住了钟辰乐的左胳膊，这样半抱着就相当于把钟辰乐固定在自己怀里了，总体能稳点儿。

在朴志晟搂过钟辰乐的那一瞬间，钟辰乐的身体稍稍僵了一秒，最后也没说什么，接着往下蹦跶。

钟辰乐也没问朴志晟怎么来了，这简直就是句废话，问不问答案他都能猜个大概，那就干脆装哑巴吧。

“都好几天了，腿没好点儿？”朴志晟问。

钟辰乐顿时无语，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发现自己的思维可能和这小孩儿不一样，什么叫都好几天了？前天刚负的伤，算上那天这才过了三天，被那傻子一说跟已经肿了一个星期了似的。

于是他轻咳一声，说了仨字儿：“才两天。”不算元旦当天，这才休养了两天。

旁边的小孩儿“哦”了一声，又接着问：“按时敷了没？”

“嗯。”

下楼要比上楼快一些，等到了楼下，朴志晟让钟辰乐倚着单元门靠会儿，然后自己快跑了两步，把停在一边的自行车推到钟辰乐眼前，拍着后座笑了笑：“能自己上么？”

钟辰乐点头，然后抬腿迈了上去，朴志晟看着他坐稳之后也跨上去，“好久没骑过自行车了，手有点生，扶稳啊师哥！”

“……”霎时钟辰乐脸绿了一半，等朴志晟随手拨了拨铃铛之后才问了一句：“有多久？”

“啊？哦……小学学会的，上了初中就没骑过。”朴志晟说着，就晃晃悠悠起了步。

此时钟辰乐的脸全绿了。

“停车。”

“嗯？”朴志晟猛地刹了车，回过头有点担心地问，“腿疼？”

“我怕我到不了学校。”钟辰乐抬起脸看着朴志晟，就像在看死神，艰难的开口，“你还是让我自己蹦着去吧。”

朴志晟愣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去趴在车把上就一通猛乐，乐的钟辰乐更一言难尽了。半晌他才直起身子朝后轻轻拍了拍钟辰乐左侧的膝盖，安抚道，“你放心，我没那么不靠谱。”

事实证明朴志晟确实没那么不靠谱……就有鬼了！

等到学校门口停车处的时候，钟辰乐脸拉的都快赶上万里长城了，他干脆地往下一跳，连在锁车的朴志晟都不等，头也不回的朝高中部蹦。

“哎哎哥！辰乐哥！”朴志晟手和车锁像打了结，估计是太久不骑，车锁的锁眼有点生锈，锁的有点费劲，等锁好车的时候钟辰乐已经一瘸一拐离他十几步远了，朴志晟只能快跑几步跟上去，“钟辰乐！你生气了？”

某个生气的人板着脸斜了一眼朴志晟，并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朴志晟：……

一路上差点把车骑到机动车道被身后的电动车撵了一次还磕了两次马路牙子的朴志晟同学自知理亏，悻悻开口：“我把你送教室去。”

现在已经不算早了，虽然朴志晟今天因为担心钟辰乐上学不方便特地早起二十分钟去接人，那也奈何不了某人骑单车水平跟猪似的，挤出来的富裕时间全浪费在路上了，现在还差几分钟就该打预备铃了。

“又想被记过？”钟辰乐说。

“迟到一会儿没事儿！”朴志晟回答，打算继续扶着钟辰乐往教学楼走，不料钟辰乐倒是停下了，只见钟辰乐朝一个在不远处值班的人挥了挥手，那人便冲着他俩来了。

“钟辰乐？你这是怎么了？”那男生惊讶地走过来。

钟辰乐单脚站着，一只手朝腿那比划了一下，另一只手轻轻挣开朴志晟，朝那人伸过去：“如你所见，瘸了。”

朴志晟手里一空，当即愣了一下，直勾勾盯着钟辰乐的侧脸。来的男生顺势扶住钟辰乐，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不小心”，钟辰乐冲他笑了笑，“麻烦给我送上去。”接着他又转过头对朴志晟说，“你快走吧，一会儿迟到了。”

刚刚钟辰乐的那一笑，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让朴志晟有点不舒服，心里一排小针扎了一样，不过他也没细想，只是点了点头：“那行，我走了，你注意点。”说完便扭头往初中部走。

钟辰乐看着朴志晟的背影恍了下神，他总觉得的刚刚朴志晟的情绪不太高，但又不确定。

“走吧走吧，你这架势得瘸几天。”旁边的男生说。钟辰乐收回目光，苦笑着回了句，“可不是嘛。”

·

“什么！！！”初三（9）班再次传来不可置信的吼声。

朴志晟依然趴桌子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同桌刘扬扬捂着半边耳朵，旁边站着刚刚吼声的始作俑者——黄旭熙。

“太不是东西了！”黄旭熙又补了一句，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一腔怒火无处安放。课间他来找自己好兄弟商量中午吃什么饭，就被刘扬扬拉着诉说了朴志晟元旦被打劫的事儿，其中不免添油加醋夸大其词，朴志晟对此没什么想说的，只是斜着眼对刘扬扬说：“你怎么不直接跟他说我被打进ICU了呢？”

刘扬扬摆摆手：“哎那不能，毕竟你还好端端坐这儿呢。”

“滚。”

只有黄旭熙还没从刘扬扬的玩笑话里出来，“星哥那几个孙子现在在哪儿，咱堵他们去！”

“你可拉倒吧。”朴志晟把脸埋在臂弯里闷声怼黄旭熙，“他们都是无业游民，不是你个学生说收拾就能收拾的。”

“那这事儿就这么过了？？？”黄旭熙瞪着眼睛。

“不然呢？”刘扬扬反问，把黄旭熙的后背拍的“啪啪”响，“社会上的那种还是躲着点儿吧。”黄旭熙没再说话，然后直接跳过这个话题问中午到底吃什么好了。

整个上午朴志晟的心情都不太好，确切的说，是不太爽！

这种不爽跟被人挑衅了那种不太一样，就像有什么东西被人抢走了似的，而那东西还挺乐乐呵呵地就跟着跑了，只留着主人在原地干瞪眼干着急，却什么也不能说。

不是说钟辰乐是个东西的意思……也不是说钟辰乐不是个东西！

反正朴志晟挺别扭！而且越想越别扭，可是为什么别扭他又说不出来，光一想把钟辰乐送进教室的是别人，他就没由来的烦躁，但这烦躁来的很莫名其妙，因为这件事本身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而且钟辰乐的本意是不想让朴志晟迟到，不想麻烦朴志晟。

对！就是这儿！

他凭什么不想麻烦我！

凭什么宁愿去麻烦别人也不愿意麻烦我！

这种自然而然把朴志晟划分成外人的行为，让朴志晟不太舒服，况且那人和钟辰乐的关系看着比自己熟。就钟辰乐那独来独往的冷淡性子，朴志晟很难想象他在班里还有好朋友。可一细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自己才认识钟辰乐两个月，而那人一看就是钟辰乐的同班同学，认识的时间肯定挺长了。

但就是不舒服。朴志晟任性的想，他不明白自己这股无名火为什么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就觉得，钟辰乐对于他来说有点特殊，究竟怎么个特殊法，朴志晟又说不上来了。

上午的课又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他本想着中午去给钟辰乐送饭，不过这么看来，应该不用他。他转着手机，抿着嘴看不清表情。

发还是不发？

晚上回家肯定得让送吧！那人不至于和他顺路吧！

这么盘算着，朴志晟还是解开手机，编辑了一条微信过去。

“下午放学用不用送？”

钟辰乐平时不怎么看手机，一般朴志晟给他发消息，钟辰乐隔俩小时才回的几率很大，不料这回刚发出去没几秒，对面就回了过来，在朴志晟还没来得及欣喜这回速度快的时候，脸就先一步垮了大半儿。

…：不用了，晚上高枫送我。

…：就早上那个。我们有晚自习，比你们晚。

“操。”朴志晟骂了句粗，更不爽了。

旁边正睡觉的刘扬扬被他这声不大不小的粗口骂醒了，迷迷糊糊说了句：“你这是怎么了？”

朴志晟愣了一下，对啊，我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朴志晟皱着眉，盯着手机上那条回复没抬头。

就在他不打算回钟辰乐的时候，那边却又来了条消息，像是知道了他这边的焦躁，特意来抚慰似的：

“但明天早上能不能来接我。我自己还真不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