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各人便抱拳答了，既不躬身，也不行礼，其时大唐规矩较为随意，倒不是见皇帝必跪，但几人都无官职在身，俱算是草民，这么大剌剌不行礼的，倒是第一次见。

　　杨国忠正要斥，杨玉环却微笑着轻轻摆手，示意无妨。

杨玉环各位帮我姐找到了青儿，今日特来答谢诸位，这青儿可是她的命根子，这些天里找不着，原哭了好几场来着。

秦国夫人哎哎哎

秦国夫人忙出言打断了杨玉环的话，李隆基又乐不可支，杨玉环这么一开口，气氛便活络了些。　　鸿俊第一次见有紫微星照拂的人间天子，十分好奇，只不住朝李隆基脸上打量，见其容貌倒是精神，颇有皇者气势与威严，说话时却十分随和。只是眉心间，隐隐约约带着极淡的阴影。　　再看杨玉环面容姣好，如同明月，映得驱魔司内光彩流转。当真是顾盼生姿。贵妃身后那秦国夫人便稍逊色了些，却也堪比西子，柔媚清丽。而站在后头的虢国夫人，则稍年长了些，端庄威严，不苟言笑。　　杨国忠相貌堂堂，身材高大，站在李景珑面前，李景珑更低着头，杨国忠竟是比他还稍高了些许。

杨玉环特来道谢

李景珑谢贵妃恩宠

余人与鸿俊都是一样的心思，目光肆无忌惮地在这群人身上扫来扫去，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狐江夜则是无聊的看着他们，时不时地悄悄摸自己的胳膊，裘永思则是看完这些人就去拉狐江夜的左手，狐江夜看向他便牵着他的手

杨玉环亲手打开一个匣子，里头装满了鸿俊爱吃的糕点，说

杨玉环来，管家说有位小郎君爱吃，是谁？

孔鸿俊哇，这么多民脂民膏，太好了

杨玉环什么？

杨玉环还没听清，李景珑马上朝鸿俊道

李景珑还不谢恩

孔鸿俊谢谢

鸿俊欢欣雀跃，接过那盒糕点，里头足有三大层，攒得满满的。

　　杨玉环瞥瞥李景珑，又瞥鸿俊，再瞥李景珑，笑道

杨玉环景珑，陛下说要赐你点儿什么，我倒是说，替你把人哄好了，比什么都强，是不？

李景珑顿时无语，李隆基便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李隆基也该成家立业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李景珑还没反应过来，狐江夜直接“噗嗤”差点笑出来，阿泰也懂了道理，只忍不住好笑。鸿俊则一脸茫然，还沉浸在民脂民膏的喜悦当中。殊不知秦国夫人先是听了管家转述，得知李景珑带了个少年过来还猫，少年又爱吃府上糕点，便朝杨玉环转述。

　　而这三姐妹自然都是聪明人，计议了几句，先是从李景珑尚未成亲开始，又想到身边跟着一少年，赏赐这刺头，自然不如投其所好，赏那少年糕点吃。于是手腕玩得一溜一溜的，来时车上还在嘻嘻哈哈地讨论。

　　是时大唐民风开放，李隆基虽不大待见断袖，但杨玉环既然这么说了，也由得她。

　　其中弯弯绕绕，李景珑察言观色，猜到了些许，当即一张俊脸直红到耳根。杨玉环又笑道

杨玉环开个玩笑，景珑还是该赏的。

于是太监们便捧着盘子过来，共二十枚二两重的小银锭，四十两银子，外加深蓝色缎锦十匹，李景珑忙谢过赏赐，杨国忠手指点点李景珑，意味深长，没再说什么，李隆基转了一圈，便转身走了。

秦国夫人来，青儿，给李长史道个别

秦国夫人抓着那猫的爪子，朝李景珑挥了挥，李景珑握也不是，不握也不是，鸿俊却觉得好玩，过来摸了摸猫的头，那猫伸出爪子就朝鸿俊身上歪，看样子又是要抱，李景珑心里已叫苦不迭，赶紧把人送走罢，还招惹来做啥？

　　所幸秦国夫人只是笑了笑便把猫抱走了，与李隆基上车，众人便出来恭送。

无关之人天子启驾骊山——

鸿俊这一看不得了，外头浩浩荡荡，全是仪仗，更有龙武、神武两军陪同，转出巷外，往华清池去了。

余下只着衬衣白裤的众人，站在天井里，赵子龙这才从草丛中跑出来，到池塘边“咚”的一声跳了进去。

狐江夜真是的，搞这么壮大干什么，吓死我了

李景珑阿夜，你怎么不早叫醒我们

狐江夜叫？这么大的声音都叫不醒你们，他们也不给我和赵子龙机会啊，我正要和赵子龙去叫你们，结果他们进来了，我总不能把太子得罪了吧，我没跪已经是太子给我的台阶了

裘永思好了，长史就别怪阿夜了

李景珑哎

当夜，众人摆饭

李景珑你说说你们。好歹也得意思意思跪一下。

莫日根哪儿想到这么多？

阿泰我们家有特许，当年见了太宗皇帝都不跪的。

莫日根不瞒您说，长史，我家也有特许，见了中土皇帝可以不跪，打个千就过了。

裘永思我们家……祖上出过圣人，可以不跪……呃，不跪凡人。

李景珑那阿夜你呢？

狐江夜我？没有为什么，他的地位比我低，就这一点

李景珑抬手，意思是好好好，反正我也跪了，没你们的事。

　　鸿俊还在吃那糕点，从午后一直吃到晚上，李景珑朝他一瞥，问

李景珑你又是什么来头？

孔鸿俊我爹说，我们家见了玉帝和佛祖都不跪的。

赵子龙鸿俊

赵子龙在案旁盛饭，制止了他胡说八道以免泄露太多自己身世。鸿俊又说

孔鸿俊但下回你提前说一声，让我跪一下也无妨，反正我爹又不知道，就是怕被跪的那人折寿。

裘永思那下次你见了啥妖怪，扑通一声跪下来，朝妖怪磕三个响头，把它的阳寿给折完了，不就了了，大伙儿也不必打得这么辛苦了。

孔鸿俊对哦

狐江夜不行，鸿俊你别听永思的话

裘永思我就是说说

狐江夜那也不行

李景珑好了，赶快吃饭吧，鸿俊也别吃这些糕点了，吃不下饭了

孔鸿俊你太小看人了

李景珑始终愁眉不展，睡一觉醒来，该在的烦恼还在，并没有好半点。驱魔司的案子还不能结案，鸿俊的飞刀尚未找到，大明宫很快就要找上门来让赔钱，昨夜偷听到的飞獒谈话，似乎还有隐情……罢了，先吃饭，吃完饭再说，吃饱心情就好了。

　　一时厅内无人说话，似乎各有心事，最后，李景珑放下碗，舒了口气，裘永思前去泡茶，阿泰笑着安慰道

阿泰长史，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我们来聊聊吧。

李景珑又要做什么？

李景珑提防地看着眼前一众下属，生怕又搞出什么大事。

　　阿泰说道

阿泰有些事不能总瞒着你

李景珑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想着横竖都是死，便说道

李景珑罢了罢了，算我倒霉，说吧，反正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阿泰没这么严重

阿泰长史，其实……先前我骗了你，我不叫汉莫拉比。我的姓氏是伊思艾，全名为泰格拉·伊思艾，我不是吐火罗人，我的故乡在波斯。

李景珑一脸莫名其妙，说道

李景珑伊思艾怎么了？伊思艾…

刹那间李景珑反应过来，震惊了。

李景珑你……你是萨珊的……王太子

阿泰应当称作‘前萨珊王朝’。毕竟我的父亲、爷爷、母亲，家人们……都去世了，只剩我一个。

鸿俊不知“萨珊王朝”是个什么鬼，但听到亲人去世时，想到自己，仍忍不住拍了拍阿泰的肩膀，以示安慰。　　李景珑处于极度的震惊中，眉头深锁，问道

李景珑你为何……不去见陛下？

阿泰家族未能兑现曾经的承诺。

阿泰捋了下一头棕色的卷发，平静地说道

阿泰曾祖在怛罗斯之战中失去了大唐授予的安西都护府，祖父再朝大唐借兵复国，结果……

李景珑结果送到吐火罗后，军队就自行离开了。

阿泰你知道？

李景珑然后呢？

阿泰叹了口气，那年伊思艾战败波斯，都城被大食军占领，王族便开始流亡。伊思艾三世也即阿泰的曾祖父朝大唐借兵，置安西都护府，后在疾陵建波斯都督府。

　　但好景不长，短短数年间，大唐扶持的波斯最后一块领地，亦在大食人进攻下失守。其子也即阿泰的祖父卑路斯，带着阿泰的父亲泥涅师再回来借兵。

　　高宗李治派出军队后，将他们护送回吐火罗，时隔数十年，曾经的部署早已分崩离析，人心涣散，时任领军裴行俭把颠沛流离的波斯王子送到吐火罗，便撤军离去。

　　泥涅师随后再入中土，大唐早已物是人非，中宗李显封其为左威卫将军，不再提借兵之事。时隔短短两年，泥涅师见复国无望，便回往吐火罗，十年后生下一子，起名泰格拉，正是面前的阿泰。

　　自波斯灭国那一刻起，四任波斯王子，俱在为这一个缥缈的愿望而奔波万里，从西域到中土，再出西域，在这么一个秋夜里，从阿泰口中讲述出来，颇有点苍凉与绝望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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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加更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