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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清阑宴(1)

槐絮当往昔

  黎明将黑夜撕开了一道口,漏出依稀的亮,云边卷着一缕鱼肚白,初日半掩红妆。

  一道光影落在了羽族正堂,羽翼沾着凝结的甘露,在晨曦下熠熠夺目,金箔面具下,是一副极为丰神俊朗的尊容。五官俊美秀丽,双目含情流波,面若鹅脂,脖颈处暇似美玉,后发中规中矩地盘起,鬓边却挂有二缕龙须,一手执扇,眉宇间满是放荡不羁的神色飞扬,唇色朱红,漾着一缕耐人寻味的坏笑。

  少年左顾右盼

  “应该……没有发现吧。”

  “白司钰,你站住。”,正当窃喜溜入,只听背后传来幽幽的一声,似是平静却令人胆战心惊,让人只觉全身都凉了起来。

  他僵着脸,勉强挤出一副笑相,机械地扭过头来,一直手悬在空中,眨眨眼道:“那个……姐,你怎么在这儿,早…早啊…”

  “皓月殿,我等你。”

  白司钰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

  

  晨钟初鸣,祭台上香火缕缕渺渺,烟灰烧断漏在坛上,晓曦斜挎在古佛旁,殿前一片寂寥。

  “姐……我错了…”

  他乖巧地跪在灵牌前的蒲团上,低着头,一只手还轻轻地扯了扯白沅芷的裙角,没声底气地垂眉低语道:“错了……”

  眼前人背对着他,手握一条长鞭,眉眼满是不可言说的愠怒,不语。

  若抛开白沅芷的严厉,她算得上是美人,黑发如瀑,眉若剑锋,目似星眸,与其他闺阁女子不同,她自小习武,气宇行止间英气十足,身形高挑,颇有男子的风范和气概。

  半晌,她缓缓开口

  “你可知错在何处?”

  白司钰向来是惯行别人一审他,他就先坦白认错的例子。

  “不知……”

  “不知?”,白沅芷冷笑了一声:“昨夜你一夜未归,你作何解释?”

  他心下一慌,连忙解释

  “姐,你误会了,我这次真没有采花!也没喝花酒,没留宿!”,又怕白沅芷不信,结结巴巴地比手起誓道:“我……我发誓!所说之言句句属实!绝无虚假!若有道假,天打雷劈!”

  白沅芷横眼看着他

  他的气焰又短了下去,眼神躲闪,攥着手心地支吾其词:“真的……只是在屋顶上睡了一夜…”

  然而,那鞭子的骨柄却愈发嘎吱作响

  “这话你已经说了无数遍,你让我如何能信你所言是真是假?”

  

  “君主到——”

  白司钰一听,仿佛那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瞬间底气十足,哭爹喊娘地道:“爹!爹救我!救我啊!”

  白沅芷闭着眼睛,抚了抚额角,叹了一口气,收起了雁翎。

  “阿钰啊,沅儿啊可别打了,他可是你亲弟弟……”

  门外是一串串逐近的稀碎的脚步声

  只见一个男子,赤着脚,肩上还披着外衬,身后还跟着一群侍从追着。乍一看此人,虽衣衫不整,人过中年,却也眉目端方,风采依旧如故的模样,好似可以让人透过,看见他的曾经,是如何恣意洒脱。

  “爹!你可算是来了!”

  白司钰扑在白羽的怀里,这下有了依仗,他一脸委屈地撒娇道:“阿姐这是要审我呢!”

  白羽一边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口中不住地心疼安抚:“我的儿啊,别怕,有爹在。”,一边对着下人吩咐道:“还不快带你们少主下去梳洗更衣。”

  “是!”

  众人不敢怠慢,连忙扶着主子走了

  白司可算是又“逃过一劫”

  在一旁看了这阵仗许久的白沅芷,一脸无奈,扶臂靠着柱子,缓缓苦笑道:“恭喜父亲,又将这臭小子给护下了。”

  白羽擦了一把汗,刚护完那边,又不得不转过身来安抚这边

  “哎呀,沅儿,你知道的,阿钰就是这个性子,孩子气,是贪玩调皮了些,你是她姐姐,就别跟他一般计较了。”

  白沅芷听了也有些委屈,紧紧地攥着骨鞭,忍着气道:“您总是这样,每次我一小小惩戒,您就二话不说地来护驾,我哪一次成功过?连那臭小子的头发都没挨着。”

  “再者,您什么时候见我真正打过他,我若真要打,他撑不到您来护。”

  白羽向来对孩子没有脾气,见白沅芷也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便顺着她的性子捋道:“是是是,爹知道沅儿是为那臭小子着想,爹不是怪你。”,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只是你娘给我留了这么个孽种,阿钰他以后是要继承羽族大业的……”

  “您也知道他是要继承羽族大业的。”,话未毕,白沅芷就打断了他话道

  “母亲在时就极为宠他,事事都如他意,现如今您也这么惯着他,越发是无法无天了,平日里纨绔不堪,逗鸟采花,如此纵容,羽族大业迟早有一天毁在他手里。”

  逛窑子这件事,白羽是知道的

  “哎呀,这男人嘛,万花丛中过,何处焉得不沾身,都是小事……”

  白沅芷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忽回想起白司钰满月抓周席上,白羽曾在众目睽睽之下,往自己儿子手里塞了一本春宫图,又觉得如此一来便也并无古怪之处了。

  “…………”

  她算是知道白司钰像谁了

  无奈,拂袖而去

  “哎!沅儿……”,白羽刚去追,便觉足底一阵冰凉,刚起身匆忙而忘,他敞着衣衫一人站在殿前明灯古佛旁,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揉着头发,愁苦道: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哟。”

  

  天光云影微亮,卷帘斑驳

  安玥习惯了早起,许是昨日的美梦沉酣,竟有极少的意犹未尽,她抻了抻身体,揉着朦胧惺忪的睡眼,阳光透过竹帘打在脸上,刺眼地让人伸手去挡。

  冰凉的清水弧过手间,窜过指缝,安玥洗漱穿戴整齐

  门开,经前庭时,便看见南宫堇

  那正是槐絮飘落的花季,一个少年手执灵剑,身着白衣,剑若霜雪,身似游鸿,清风徐来,轻轻拂过,一招一式下行云流水,看似轻盈无比的出手实则暗自发力,处处致命。恢宏的剑气环在他周身游走,掀起素白的衣袂飘飘,轻功熟稔地点地而起,足不着地,仿若惊鸿游鱼,似是霁月清风。

  细刃在空中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剑尖轻轻挑起一枚央中飘落的槐花,缥然易碎的花朵乖巧地伏在上面,在那随时可能将它碾为万千渣滓的利刃前,犹如一只纯洁的小白兔对上磅礴的困兽雄狮,却怡然不动。

  忽而,那剑锋一转

  一道破碎的寒光裹挟漫天的落絮,剑身环绕着淡蓝色的灵力,直取命喉而来。

  安玥心下一紧,战略性地后退一步,微微向旁地信步闪过,那剑似是有灵性,察觉便折路而返,又横意飞来。

  察此,她眉头紧蹙,翻掌在手心聚灵,淡金色的灵流如蒙雾般绕指千百般柔,右手作抚琴状,向旁推开,手腕一翻,即拈来片片落白,安玥右手二指并拢,左手竖在心口,而后在心下默语念咒 。

  那娇小花瓣在灵流飞转的漩涡下,被深厚的内力推送了出去,对上横面夺来的灵剑,二者相交,霎时震开似水波涟漪似汾汾的环流。

  随即,满天的槐瓣飞絮,由前一刻还在蹁跹起舞地模样,只在一瞬,零落成泥,碾为尘,依旧如故的是,惟那指尖抚鼻轻嗅,留有点点片刻余香。

  南宫堇召回灵剑,一手附在后背

  “将军……”,安玥不解南宫堇于此何意,但还是毕恭毕敬地请身道。

  他微微颔首,眼眸低垂,径直走开。

  “……”

  

  晨曦日晓,初露的井水最为甘甜清冽,安玥用绳顺着木桶打了个满贯。

  约辰时,她端着早膳

  南宫堇在书房批阅父亲送来的成堆的案简,素色的白衣披着浅蓝色的外衬,面目严肃淡然,偶尔间的停顿,不时便手起笔落,一副早已深谙此道的老成模样。

  隔着屏风,屋内依然飘着幽幽的沉水香

  安玥走到门口,突然停了停,回身将鞋褪在门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浅浅一叹,低首,脚步轻伐地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像昨天那样,那样站在这个人的身旁,周遭满是一股冷欲而让人无法靠近的气息,南宫堇低眸端坐,似乎没有注意到安玥。

  还是那淡淡的花香

  不似熏香的冲鼻,是浅浅的,若有若无的,缥缈无依,不定的

  侧过脸,轻轻地吸了吸气,动作很细小,隔了远的距离,但似乎还是被有所察觉了,南宫堇目间余光微瞥,二人的目光有几秒微妙又尴尬的对视,但也只有几秒。

  稍微收拾了一下杂乱的桌面,南宫堇勉强腾出一片空的地方

  安玥将早膳一一放上

  但又觉得桌面太过于凌乱,她俯身收拾了起来。

  她把批阅过的案简整齐地摆放在右手边,未启阅过的则展放在右手边,这样看时会更加得顺手,这也得到了默许,见砚中墨已将尽,便有添了些。

  一边喝着粥,一边还执笔批文,南宫堇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配上这个动作竟有些憨态

  奶粥是用井下晨露熬制的,尝时清甜不腻,圆米入口软糯即化,现蒸山药枣泥糕甜度适中,二者相撞,虽是朴素了一点,但让人眼前一新。

  他又细细地呷了一口

  安玥静静地一旁侍候,偶尔可以偷瞥见案简上的呈词,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明明可以内部消化解决的问题都要正正经经地上个案简。

  “识字?”

  南宫堇突然这么一问,安玥愣了一楞,然后才淡淡地开口回道:“识得。”

  出身奴役所的,大多是市井乡人,能把自己的名字认全,写得出都还算不错,大家干的都是苦活,有力气就够了,没人愿意花那时间去读书识字。

  不过,安玥算是比较特殊的,她是跟着木青时一起长大的,木青时是前任奴役所掌事姑姑的养子,姑姑没去世之前,待遇很是不错,自然有那机会读书识字,安玥被木青时带着,也跟着沾了许多好处。而且被分配到的都是那种大户人家,赏钱高,见得世面也比别人多。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安玥自小便常常听人说起的一句话

  想着,以为南宫堇是嫌她多看的那几眼,心中不悦,才这么旁敲侧击的说

  “可会写字?”

  “会。”

  话毕,南宫堇便将那案折子递过,安玥不明,他即又道:“尾款落阅。”

  原是要她帮着批阅

  随意翻看了几本上的内容,上报的大抵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需细看。整整齐齐的一大叠案简,看去千篇一律,是南宫堇剔择出来的

  安玥提笔蘸墨,纤手扬笔落下,那字也极为隽秀轻盈,看不出是哪种字体,但望去很是好看,竟也不输那些久居芳阁的大家闺秀。

  南宫堇看着,若有所思地沉默

  

  落华宫

  白司钰早已沐浴更衣,换上了他平日里的绣金长边白袍,坐在床上

  “你先下去吧。”

  侍候的婢女福了福身子,应声退下

  接着是停了几秒的寂静无语,这偌大的宫殿只有他和白沅芷两个人

  “姐……”

  知道自己惹了姐姐生气,白司钰先开了口,小心翼翼地试探

  白沅芷眼神抬起头,眼神刚刚扫过他,白司钰便吓得收回了脖子,埋着头不敢说话,两只手紧张地无处安放,不住扣着衣服上的珠子。

  看着这一脸可怜的样子,白沅芷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训斥他,敛了敛性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姐,我真的没骗你……”

  白司钰很会察言观色,知道姐姐不会再追究此事,便拉着白沅芷的手,饶像一只小狗似的讨好的姿势道:“姐…我错了,我认错,我不该夜不归宿,惹得你和爹担心,但……但我真的没有……”

  言语很有认错道歉的诚意,白司钰虽屡试不爽,但很实用,他便深谙此道。

  这倒让白沅芷更发不了火

  拿他没辙,继而她深深闭上了眼,摇摇头,缓缓又无奈道:“你呀,哪次不是这样说的,还是不知悔改。”

  两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老实说,白沅芷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娘的,亲爹是一副老顽童的模样,下河摸鱼,上山捉鸡样样不少,还拉着白司钰一起,族中事务大都由她这个公主代理,阿娘去世,弟弟被亲爹宠得越发纨绔荒唐,白沅芷除了天天解决那些七七八八的琐事,还要管着白司钰。

  这样想想,她只觉得愈发头疼

  半晌,她才缓过神来,正了正身子,看了白司钰一眼,淡淡地说:“想要此事就此揭过也未尝不可。”她顿了顿继续道:“只是介时,百花宫的清阑宴你非去不可。”

  不会儿笑容凝了凝

  “我去那干什么?”,白司钰还故作不以为然地呵呵了两声,咽了咽嘴,玩笑道:“姐,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去那种场合,我又不会……”

  白沅芷冷冷道

  “你只说你去不去。”

  “去!肯定去!”

  白司钰一激灵,情绪激动,声音比平时大了几倍,把自己和白沅芷都吓了一跳。

  

  姐姐前脚刚走,白司钰就一头把自己埋在了枕头里,泄愤地偷喊了一声,然后便不吭声了

  “公主,您又何必呢?”

  芩书闻罢,望了望门,看着白沅芷,于是便在一旁忍不住说道。

  “不管他,难道就任由他这样放纵?”,白沅芷仰头闭目了许久,叹气道:“他还小,不过希望他今后能明白吧。”

  芩书低首不语

  白沅芷睁开眼,望向皓空,骄阳刺目,她伸手挡在眼前,碎光还是钻着指缝进来,她眯了眯眼,半晌道:

  “阿钰性情洒脱快活,向往自由的鸟儿是不适合被囚禁在笼子里,但他没办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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