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不想去的 大人星球 ( 5 ) 完

05

方佼佼终于去医院做了检查，却不是被方烨带去的。

少女是在清晨起床的，她哭了一夜，仿佛将八年的委屈全部发泄了出来，然后，她看着窗外刺眼的光，忽然间就想起幼时爸爸妈妈牵着她的手，会为她哭为她笑，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她的痛苦从来不是因为方烨的存在，她想要被爱，仅此而已。

这些年她没能好好地向前迈一步，现在或许不太晚，她第一次萌生出与父母好好谈一谈的念头，以正常人的姿态。

从医院出来后，方佼佼没有回家，而是找到爸爸的工作单位。看到女儿，爸爸的震惊程度远远高出得知她能正常说话的那个时候。

男人回避着同事奇怪的眼神，将女儿快速拉到了远离单位的外面：“你怎么跑到这儿了？怎么还是这么让人不省心……”

方佼佼直直地看着他，小心地凑近他，终于张开了嘴巴：“爸爸，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那声软绵绵的“爸爸”让男人仿佛受了天大的刺激，仿佛在害怕着什么，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一旁有人经过，笑道：“你女儿啊？”

男人忽然局促起来，对方立马道：“你家里的事儿大家都知道，没事儿，看上去和正常孩子也没区别嘛，挺可爱的！”

长期被人用别样的眼光注视太久，什么话语听在耳里都像是揣测与同情，男人像个突然被针刺到的疯子：“你胡说什么？少多管闲事！还有你！没事儿往我公司跑什么？在家里闹腾就算了，让我上班都不得安生吗？”

男人吼完，也不顾呆滞的女儿，转身就冲进了办公室。

那一刻，少女心中某个重新转动的滚轮再次停下。她没有哭，没有慌，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终于接受了眼前的一切，很快离开了。

路上因为失神，方佼佼被一辆电动车擦了下，被送到医院检查，伤势不大，等方烨和爸妈过来时，伤口已经包扎好了。

爸妈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到底想干吗”？

方烨正皱着眉瞪他们，方佼佼忽然面无表情地从身后拿出几张纸塞到他们手里，来找她的医生恰好看到，在一旁帮他们解读：“她已经做了测试，你们女儿的智力没有任何问题，五六岁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大概是孩子发育的个体差异现象，很正常……至于她一直不能在你们父母面前正常说话，应该是她故意的，你们是不是曾经对她……”

那天，方佼佼的爸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八年前的那个确诊她女儿智力低下的医生，对方的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他抖着手却没有放弃，通过网络，终于还是查询到了真相。

那个他信了八年的医生，早在几年前就因为怠工误诊被贬职……可这八年里，他们因为工作原因早就离开了那个城市，这个没有牵扯到死亡的医疗事故新闻，他根本不知道。

已是中年的男人与女人猝然滑倒在医院的走廊上，他们几次想要触摸他们唯一的女儿，却都被避开了。

走廊尽头的窗外落满金灿灿的阳光，方佼佼一直在看着那里，直到她的亲生父母在她面前半跪着痛哭，懊悔曾经犯下的错误，最后才看着她认错。

她收回视线，黑色的眸子压迫地看着他们，说：“今天之后，无论怎样，我依旧会回到那个家，我依旧是你们的女儿，因为我无处可去，而不管是法律还是道德，你们也都做不到弃养我。

我不知道未来的某一天我会不会原谅你们，但我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因你们而难以消解的痛苦。

或许我未来会释怀，或许这场隐性的‘精神抛弃’会随着长大变成一场微不足道的家庭矛盾。但是，无论你们多么深爱过我，你们曾经也无比深切地伤害过我。

在你们越来越不爱我的这八年，知道我做的最美的梦是什么吗？我梦见自己走丢了，你们又急又慌，说不能失去我，你们见到人就会问‘你有没有见过方佼佼？’是不是很可笑的美梦？”

方佼佼在一片喧哗中慢慢站了起来，径直越过哭着过来拉扯她的妈妈，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女人还在后面哭喊着：“佼佼……你不要怪我们，都怪那个医生！都是他……”

一旁的男人似乎再也无法忍受了，他捂着眼睛蹲下去咬着牙低吼：“住口！都住口吧……”

他们原本有一个蝴蝶般美丽绚烂的女儿，慢慢地，他们却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开始变得无法忍受她浑身是茧的丑陋模样，他们无声地放逐了她，留她一个人在孤独的黑夜里努力撕裂那原本束缚着他们几人命运的厚茧。

如今，她破茧而出，可他们也失去了她。

医院外的马路上，方佼佼被突然冲过来的方烨背起时，她并没觉得很诧异。

这里离家不远，不用急，方烨让自己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他自顾自地说：“我昨晚说的话，是认真的……你走不好路，我就会永远背着你，直到你可以走下去。”

方佼佼没说话，半晌后，眼前却出现了一片水雾，肆无忌惮地阻挡着她的视线，她用力发出一声短促的号啕便将脑袋彻底埋了下去，双手紧紧搂住了男生的脖子。

此时正好红灯，他们停驻在路口，忽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他们一同仰头看着突然飘了雨的天空。

那一刻，方佼佼蓦然垂眸，她轻轻贴上了少年的耳朵，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清脆好听，语调却像在讲一个如此悲哀的笑话：“亲爱的弟弟，你总是那么聪明，那么未来的某天，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在大人有了任意选择或放弃自己孩子的前提，那他们年幼的孩子……有没有不要他们，或再去选择合适的大人当自己父母的权利呢？”

那个我不想去的“大人星球”完

所星辰不知道为什么我好想哭一下，这是这本书的存稿的最后一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