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汪丛

据说人老了，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往昔，我还没有老，却率先体味过了怀念的千般滋味。

——汪丛

近来差不多有大半年的时间，我的睡眠质量非常之糟糕，不论在白天亦或是晚上，睡着后总是会做噩梦，很快又浑身冷汗地惊坐起来，却再也回忆不出梦到的实际内容。这种情况反反复复，以至于我几乎什么事情也做不成，断更到一种丧心病狂的地步，生活难以为继。我也是被折腾的没脾气了，只好听从小郑的建议去南边温暖潮湿的地方散散心，顺便碰碰运气，也许能找到一些写作的灵感。

火车上我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窗外日暮西斜，天边红霞尽染，算算时间竟是我这段日子以来睡得最长时间的一觉。这样下去，我想我非得精神衰弱不可。

云海茫茫，聚散如斯。我难得起了兴致拍几张照片，恍惚间想起，这次我应该是梦到了吴邪。

我跟吴邪一点都不熟，很久以后才知道他的真名原来是“吴邪”，在此之前，我真的以为他叫“关根”。我想，我真正了解的，其实仅仅是他愿意让我看到的，名为“关根”的这一部分人设。

我曾经十分痴迷他写的文章，他的摄影作品，无数个深夜拿出来一遍一遍地读，一遍一遍地看，试图拼凑出一个真实的“吴邪”。十分惭愧的是，仅凭这些，我仍然看不懂他。

我想不通我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有关吴邪的、离奇、诡异、毫无根据的噩梦，因为我和他的缘分明明应该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我却梦到吴邪一个人飘扬在平静的海面上，他平静地笑着，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度安详的状态。

我梦到他死了。

这个梦让我感觉有些惊恐，有种想要立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的冲动，也或许是我最近的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了，心情也跟着不那么美好，所以更需要一个让情绪全部发泄出来的契机吧。我不觉得吴邪会死，或者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某一天吴邪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悄无声息不留半点痕迹的那种，骤然从我的世界里烟消云散。那是一种很可怕的猜测，是一种我想都不敢想的情形，所幸没有发生。

难得的睡眠还是起作用的，我感觉我的思维很久没有这样清晰过，曾经的很多事情从我脑海中一一浮现，而我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夕阳西下，天色黯淡，然后保持一个姿势呆坐了一整个晚上。

我第一次见到吴邪，背景是在巴丹吉林茫茫沙漠，他跟我说——

邪帝你好，我叫关根，是个摄影师。

吴邪本人清秀又干净，单从表面上看绝对看不出来他是个年纪已经三十多岁的男人。我看得出来他几乎孤注一掷了，身体始终憋着一股劲儿，眼睛里沉淀了许多我说不出来也看不透的东西，只觉得他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后来我知道了，吴小三爷的故事，确实很长也很精彩，三天三夜只怕也说不完。

那时候我只知道他正在计划并实施着一个非常庞大且复杂的计划，而我不是他找到的第一个人，自然也不会是他找到的最后一个人。因为，我是汪家人。

关于我的身份，好像没什么可说的。汪家有一种专门给人测试的系统，奈何我头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在汪家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我父母是后勤医生，因此我很早就被派遣出去学习，汪家内部的许多情况我反而不如吴邪了解。我不知道吴邪最后有没有调查到我姓汪，还是他一直以为我是自己逃跑的，但我希望是后者。

进入巴丹吉林沙漠的那段时间里，我的状态一度非常差，比现在要差得多，汪家也很快意识到我那种状态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于是第三天就带我悄悄地离开了那里。

过去种种，回想起来，一如昨日，可惜的是，沧海桑田。

我觉得吴邪一定是把我忘了。

接近凌晨四点，一车厢乘客都还在沉睡之中，我也感觉有些累，更多的是孤单。我打了个哈欠，轻手轻脚地泡了桶香辣牛肉面。

吃饭的时候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忍住给小郑发了一条消息。

汪丛小郑子，醒来的话，帮我查查吴小佛爷近期都在哪里干什么。

小郑出乎我意料地秒回。

汪郑你大半夜不睡觉，就跟我说这个？

汪郑你又调查吴邪干什么？不是让你出去旅游散心吗？你没出什么事儿吧？

我脑子这会儿开始有些混沌了，反应了几秒才想起来现在是凌晨，天都还没亮，难为一向爱睡懒觉的小郑还在线，应该是怕我路上出事，他也就跟我一样一夜没睡。

跟小郑认识十多年了，我还是时常会为他的细心而感到愧疚。

汪丛我能有什么事儿？就是我发现我最近做的噩梦应该都和吴邪有关系，我感觉不太对。

汪郑你这个乌鸦嘴都说不太对，那吴邪大概率是真的不行了。

我能看出来他语气中的幸灾乐祸。小郑对吴邪的敌意很明显。他跟我不一样，他一直生活在汪家，三年前汪家被攻破，小郑也受了不轻的伤，如果那天我晚了一步，后果，我无法想象。

汪郑行吧，你安心玩你的，吴邪那边有我盯着，真出了什么事儿，我肯定告诉你。

我并不怀疑小郑的能力，也相信他说到做到。可我还是叹了口气，心里有件事情横着，上不来下不去的总是叫人难受。

汪丛嗯嗯，今天麻烦你了，是我没注意时间，差不多你就赶快睡觉，别跟着我熬夜。

汪丛昨天你不还跟我说你今天佳人有约吗？人家小姑娘肯定不愿意跟熊猫一起吃饭看电影，而且我预感我这里很安全绝对不可能出事。

汪郑好好好，你说的都对，再说跟熊猫约会怎么了，你就是想约你约得了么。

汪丛你还贫是吗？(*｀･з･)ﾑｯ

汪郑那行那行，回见了。

汪丛嗯，晚安。

回答的倒是干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乖乖去睡觉了。我没跟小郑说的是，其实，我心里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我即将见到吴邪。

因为想要看海，我下火车后又坐了几个小时的长途，一路上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几次，不知是不是睡得浅的缘故，竟然没做什么噩梦，我简直受宠若惊，精神反而振奋了一些。

南海附近有个村子，不大，很安逸。我借住在一位阿婆家里，房间看起来干净明亮，有床有桌也有凳子，还有一个木制衣架，独立卫浴，条件称得上非常不错了。

我把日常用的稍微归置了一下，用了没多少时间，就听见阿婆家的小孙女乒乒乓乓地跑上来敲我房间的门。

绒绒大姐姐，阿嬷晚饭做好了，叫我喊你下来吃饭。

汪丛知道了。

小女孩清脆地应了一声，又哒哒哒地跑开了，风火轮似的。

据阿婆说，女孩小名绒绒，今年七岁了，父母外出打工，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次。好在绒绒很活波，剪了个假小子的头发，皮肤晒得有点黑，眼睛里亮晶晶的，一点儿不怕生，说话做事都很伶俐，十分讨喜。

阿婆小姑娘一个人来旅游？

汪丛嗯。

阿婆一个人出来可要当心。

阿婆你要是出门，最好找个导游。我们这里不比城里，手机导航一来就失灵了，还不如当地人知道的多。

阿婆也很善谈，边吃饭我们边就聊了起来。我很少出远门，对外地的风土人情十分感兴趣，也就顺着她的话真真假假地多聊了几句。

汪丛不瞒您说，其实我是B大地质系的研究生，这次来是做研究的。

汪丛我有一个朋友，原本也是要来的，可惜前两天出了个小车祸进医院了。我们这次的研究课题时间上比较紧张，我就一个人先过来了，过几天要是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年轻小哥来找我，那就是小郑，我不在的话还得麻烦您帮我招待一下。

我胡乱瞎扯了一通，心里默默给小郑点了根蜡。由衷希望我的乌鸦嘴不会在这种情况之下显灵。

阿婆好好好，没问题。

阿婆连连点头，对我的鬼扯毫不质疑。

糖醋鱼做的非常好吃，我难得多吃了几口，有些撑了，心情放松下来，一路风尘仆仆，反而感觉不到太多疲惫。我继续问：

汪丛阿婆，你们这里有没有世代流传下来的鬼故事什么的？我比较喜欢听这种。

阿婆连连摇头。

阿婆没有没有，我都在这住了多少年了，从来没听说过的。

阿婆小姑娘胆儿真大，也不害怕。

我心说不对，这回答的也太干脆了，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的心也跟着一下子就凉了，我什么体质我自己知道，走哪哪出事儿，这些年没少惹麻烦，可我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

我没想揭穿她，如果是逃避就可以避免的麻烦，我这个人的好奇心其实也没那么重。

汪丛那，阿婆，我明早打算去海边，就告诉您一声，不用给我做早饭了。

我一直生活在北方内陆，没有见过海，打算如果明天精神还算不错的话，就去海边转转。

阿婆什么？滩涂那边可不能去呀？

听我把话说完，阿婆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这下我的心更凉了。

完了，刚决定能避则避的，这就踩雷了。

都到这个地步，我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类似认命的状态。我想，既然麻烦是我避不开的，与其被动挨打，倒不如我主动多去了解一些情况，把事情尽可能地弄清楚一些，知己知彼，有备无患吧。

说不定，我的预感是真的，我真的可以在这里见到吴邪。

阿婆很快也发现自己反应有些大了，开始顾左右而言，想要欲盖弥彰。

阿婆我的意思是，海边危险，你一个小姑娘，很容易出事。

阿婆我们村子也挺漂亮的，姑娘你今天辛苦一天了，明天也别走太远，就让绒绒陪你转转。

我转头看了看远处玩泥巴的小女孩，苦笑道：

汪丛阿婆，您看我也不是傻子。不然您就当给我讲个故事，我肯定不说出去，否则我明天出了事儿，你可得担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