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还

　　张东升刚回到屋里，就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他按下接听键，对面传来了朱朝阳欢快的声音，“张老师！”

　　“朱朝阳？”张东升回手关上门，“怎么了？”

　　“我们把药拿……”朱朝阳差点把实话说出来，还好及时刹住了车，“我们想把东西还给你，你现在有时间吗？”

　　张东升这才想起来药瓶还在那三个孩子手上。只是他现在情绪低落得很，不想把这种负面情绪带到孩子面前，于是道：“不急，你上课的时候带着就行了。”

　　“哦，那好吧。”朱朝阳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失望，“张老师，明天见。”

　　“嗯，明天见。”

　　朱朝阳挂断电话，严良忙问：“他说什么了？”

　　“他说不急，明天上课的时候还就行。”朱朝阳把手机交还给严良，“你拿了警察的手机，真的没问题吗？”

　　严良满不在乎，“没事儿，我一会儿就去看船票，要是明天能走，我今天晚上就把手机还回去。”

　　朱朝阳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什么地方不对，只好勉强认同了他这个说法。

　　第二天下午，朱朝阳格外积极地提前到了少年宫，不过他没去办公室找张东升，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位子上等待着。

　　既然张老师不想让人知道，那肯定有他的道理，懂事的孩子是不会给人添乱的——他这么想着，取出习题册来打发时间，可眼神却不受控制似的，时不时往门口飘去。

　　于是当张东升踏着铃声进入教室时，第一个吸引了他注意的，就是角落里眼巴巴看向自己的朱朝阳。

　　张东升先是一愣，随后不由得轻轻弯了弯嘴角。他抬手掩饰般地推了一下眼镜，简单做了个开场，示意同学们安静下来，准备上课。

　　他今天也穿着一件长袖衬衫，扣子严严实实地扣到最上面的一颗，衣领板正地立起；左边袖子挽到手肘处，右边却挽得稍低了一些，只露出半截白净的小臂。透过衬衫的面料，隐约可以看到里面还有一件白色短袖T恤，这种穿法在闷热的教室里，和穿着清凉的学生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朱朝阳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他很快便发现了一些细节，比如张东升写板书的时候会下意识扶腰，再比如他的后颈处斜贴着一枚创可贴——时隐时现地藏在衣领后面。联想到他前几天的经历，朱朝阳不禁开始怀疑，张老师是不是受伤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对张东升的愧疚更深了几分。　　

　　少年宫外，严良正带着普普坐在路边的小桌旁等朱朝阳下课，忽然接到了一条短信。他拿出手机，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顿时一阵狂喜，猛地站起身来，普普见状吓了一跳：“怎么了，严良哥？”

　　“我爸有消息了。”严良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喜色，抬手摸了摸普普的头发，“我去打个电话。”

　　他走到一旁，拨通了发来短信的号码。对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听上去应该是老陈的同事，“喂，老陈。哎呀，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

　　“我感冒了，正输液呢。”严良压了压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成熟一些，“你找我什么事？”

　　“哦，是这样的，刚刚那几个刑满释放的人员名单你看到了吧？”

　　“嗯，我看到了。那个叫严文斌的哪天释放啊？”

　　“可能是这个月，也可能是下个月，但具体日期呀——我还得跟监狱那边核实一下。您现在在哪个医院呢，我把这些资料给您送过去？”

　　“我现在不太方便。你在哪？我找人去拿。”

　　“行，那我们就……我们就一点，老井油条。我现在就跟监狱那边确认一下严文斌的日期，一会一块儿给您啊。”

　　严良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落入了对方的圈套，挂断了电话后兴冲冲地跑回普普身边。普普连忙追问：“怎么样，严良哥？”

　　“我爸要释放了！”严良道：“普普，我们定的地方离这儿不远，你等我一下，两点半之前我肯定回来——如果朝阳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嗯，你放心吧。”普普点点头，又有些担心地道：“可是，如果他们认出你是假的怎么办？”

　　这个问题严良没法回答。他也知道这么做风险很大，但这个机会实在难得，就算冒险也一定要试一试。于是他故作轻松地笑笑，道：“你严良哥是谁？谁都抓不住我！”

　　普普见状也明白了他的决定，虽然还是放心不下，却也只能点头说好。

　　教室里的朱朝阳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正在成为张东升小迷弟的道路上一骑绝尘。现在的张东升在他眼中就像开了滤镜一样，简直怎么看怎么完美——而且他还会讲故事，自己最喜欢的笛卡尔的故事！

　　以前上课的时候，朱朝阳向来只捡自己需要的听，今天却认认真真地地听完了一节课，直到下课铃拉响才回过神来。他一个激灵，赶忙用眼神暗示张东升，示意他等等自己，张东升了然一笑，宣布下课后慢悠悠地收拾东西，直拖到最后两个学生离开教室。

　　“张老师！”朱朝阳噔噔噔跑到讲台前，侧身挡住靠窗的方向，将兜里揣了好久的药瓶塞到张东升手里。他本来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说，谁知道真正面对张东升的时候却忘了个一干二净，只能红着耳根嗫嚅道：“张老师，这个还给你，还有……对不起。”

　　张东升收好瓶子，温声道：“没关系，这也不完全是你们的错。”

　　“不，不完全是因为这个。”朱朝阳又磕巴了一下，“还有就是……”

　　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朱朝阳隐约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药味。他垂下头，愧疚地道：“张老师，你是不是受伤了？”

　　“嗯？”张东升有些意外，“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到你上课的时候好像不太舒服，还贴了创可贴。”朱朝阳双手不自觉地捏着自己的衣角，把头埋得更低：“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张东升这才明白过来，有些好笑地安抚道：“这些伤早就有了，你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朱朝阳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他的表情，张东升见状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又说：“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遇到那两个孩子的事，是不是没告诉家里？”

　　“嗯。”朱朝阳点了点头，“……我不敢说。”

　　“为什么不敢说？”

　　“他们是从福利院跑出来的，我妈要是知道了，肯定只会让我离他们远点，说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那你爸呢？”

　　“我爸……”朱朝阳顿了顿，“他有很多事要忙，而且我也……不想让他觉得我不懂事。”

　　张东升听了微微叹息。

　　“你们还小，有些事要远比你们想象的复杂很多。”张东升考虑片刻，缓缓开口，“如果你们还信得过我，可以把这件事和我说一说。虽然我拿不出那么多钱给你们，但至少还能帮你们出出主意。”

　　朱朝阳闻言眼前一亮。他刚要说话，却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一个女老师的声音：“东升，还没走呢？”

　　“哎，这就走了。”张东升客气地笑着冲她点点头，面色镇定自若，可朱朝阳却被这一句吓得够呛，才意识到这里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连忙道：“张老师，我们别在这儿说了。”

　　“嗯，你也先回去和他们商量商量。”张东升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随时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