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的心病，可怜的大夫

在萧廷的悉心照料下，千凝和空心的伤很快便好了。

日子又平静地过了两个月，萧廷不再像之前那样躲着千凝了，他对千凝的关怀也更胜从前。

空心也对千凝更加亲近了，经常缠着千凝。

千凝看上去也比从前爱说爱笑了，也不拒绝萧廷对她好，甚至还让萧廷给她买了胭脂水粉回来，开始打扮起来了。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萧廷第一次看见薄施粉黛的千凝时，简直惊为天人，他险些失态，过后空心直笑他：“主人，你刚刚看见千凝的反应，就像回到了二十多岁的时候……” 因为这句话，空心差点挨揍。

　　一切仿佛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萧廷心中十分高兴。

　　然而这一天，千凝在跟空心做事的时候却突然晕了过去，空心吓得赶紧找来萧廷。

　　萧廷把千凝抱回房间，一搭脉便紧皱眉头。

　　千凝忧思过度，长时间下来，本就受过重伤的身体难以承受。萧廷又锁了她的琵琶骨，她也无法运功调息。眼下气血瘀滞，心脾两虚，肝气郁结，周身气机循环不畅，加之时常取血喂蝎子，她的身子已十分虚弱，每日不过是强撑着的。

　　萧廷把脉后便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从来不化妆的千凝会开始像其他女子那样涂脂抹粉。他弄湿一块毛巾，擦去了千凝的妆容，果然如他所料，那妆容下是一张惨白的脸。

　　千凝醒来的时候，萧廷正背对着她坐在床边若有所思。

她觉得嘴里发苦，强撑着起身靠在了床头。

萧廷听见声音，转过身来看着她。

　　千凝闻到熟悉的药香，知道萧廷在，便皱眉问道：“我嘴里好苦啊！你是不是又给我吃药了？”

　　萧廷立刻起身去倒了一杯水，递给千凝时问道：“为什么这么做？”

　　“啊？什么？”

　　萧廷重新坐在床边，沉声道：“化妆遮盖你的脸色。”

　　千凝低下头微微一笑说：“我不这样遮掩，你肯定能看出来，你看出来又要给我吃各种药，我不愿意吃，违背了你的意思你必然不依，定会强迫我吃，一来二去难免生出许多麻烦。难得清静几天，就不要折腾了吧。再说……”

她停顿了一瞬，才接着道：“我这样都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可那心药你已说过断然不会给我……” 说到此处，她抬起头对着萧廷，双眼雾蒙蒙的，眉宇间是说不尽的委屈。

　　萧廷静静地看着千凝，目光沉沉，欲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不禁渐渐攥紧了拳头。与千凝对峙片刻后，他低下头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便起身离开了。

　　千凝听见关门声，便又倒在了床上，在眼泪流下来的瞬间，用被子遮住了脸。

　　萧廷缓步走向前院，走出了大门，一路上反复思量千凝的话，心中想道：“他终究是你的心病，而我却只是个大夫！真是可恶！心药……心药……”

他走到了不远处的溪水边，望着水流出神，“放她走，我不甘心。不放她走，这心病也的确药石难医，只怕她迟早要把她自己折磨死。”

　　萧廷从来不是个举棋不定的人，可这次却有些进退两难，有些东西已经让他难以割舍了，最终他望着血幽谷的方向，叹道：“这一味药该给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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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倒后第二天，千凝依然跟之前一样去帮空心做事。

“你怎么来了，别动那个了，你昨天都晕倒了，主人说让你好好休息的。” 空心抢过千凝手中裁药的工具。

　　千凝又抢了回来，笑道：“晕倒了就睡一觉，醒了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呗，有什么关系？”

　　空心无语望天，而后斜睨着她道：“你如此逞强，不愿休养，身体怎么能好呢？我看你是故意折磨自己。”

“你主人说我是忧思过度，郁结成疾，休养没用的，还不如做点事，我还能好受一些。” 千凝说话时手上已经忙活起来。

　　空心摇摇头说：“不就是因为不让你回昆仑山嘛！我真不明白那里究竟有什么好，干嘛非要回去！”

千凝低头浅笑：“那这里又有什么好，让你永远离开，你愿意吗？”

空心一扬下巴：“如果主人离开，我就离开，我只要跟着主人，去哪里都行！”

千凝道：“那不就行了！跟地方没关系。”

空心顿了一瞬，恍然大悟：“哦！你是想你师尊了……可是，你一直这样想不开，万一身体撑不下去，一命呜呼了，那不是更见不到你师尊了么！”

千凝停下手中的事，愁情又上眉梢，悠悠道：“我从来不是个想不开的人，只是现在不知怎么了，竟控制不了自己……” 说到此，她不禁苦笑，“你主人说过，别离相思之苦是天下最毒的毒药，此中滋味，我想我如今便是尝到了……”

看见千凝伤心的样子，空心也有些不忍，心想：“昔年夫人故去的时候，主人也是这样满面愁容，憔悴不堪。” 于是，他又忙开解道：“就算是这样，你控制不了你的心，但至少可以控制你的人嘛，你好好听主人的话，好好调养，身体总会好起来的。”

　　千凝却道：“不能回到师尊身边，我活着也没有趣味了，还不如死了！也好过像你主人那样，余生都活在思念煎熬之中。”

　　空心瞪大眼睛叹道：“有这么严重？”

千凝转头对空心说：“难以置信吗？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简直像做梦一样。” 她转回头，又沉吟道：“可是心痛的感觉是真的，眼泪也是真的，我只为他一个人流过眼泪。在他身边的时候到没觉得什么，离开他以后才发现，原来我已经不能失去他了……”

“失去他会怎样？” 空心似懂非懂，呆愣愣问了一句。

　　千凝失焦的目光望向前方，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仿佛在笑，看起来却有几分凄凉，她轻叹道：“就算我之前再怎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事到如今，我都无法不承认，失去他，我生不如死……”

不远处，萧廷正站在回廊阴影之中，目光沉沉。他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当千凝说到‘生不如死’时，他再也听不下去了，一转身拂袖而去。

　　千凝果然不愿意吃药，萧廷却一改往日的作风，他并没有逼她吃，而是不动声色的把药加在每日的饮食之中，虽然效果慢一些，但总比不吃好。

　　其实饮食里面有药，千凝吃的出来，但她知道萧廷已经在尽力迁就她了，所以也没有点破，反而对萧廷的这一步妥协有一些感激。

　　又过了半月有余，千凝的身体有了一些好转，虽然脸色还是不好，但至少没有以前那么虚弱了。

　　今天清早，她早早的起来了，她要早起去溜蝎子。

最近她跟空心在轮流溜蝎子，是萧廷吩咐的，说是老关着它们，看着越发半死不活的，还是溜一溜，这样用起来效果才好。

　　自从被萧廷识破化妆遮盖脸色的事之后，千凝便不再涂脂抹粉了。梳洗好之后，将三千青丝挑了些许随意的挽了一个发髻，斜插一支翡翠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珠流苏。接着从萧廷给她置办的衣裙中随便拿了一件穿上，天青色纱衣罗裙，裙摆上绣着小朵的白色栀子花，腰间系了一条月白色底子水蓝色花纹的罗带。

收拾妥当之后，她拿上萧廷配制的药囊，便出了门。

　　来到后院把蝎子放出来，蝎子便聚在千凝周围。她将一包很细的药粉吹散在周围地上，停顿片刻后，手执竹杖往前院走去，那些赤蝎子便乖乖地跟着她走。在药囊的作用下，蝎子始终与她保持着大约一丈远的距离。

“千凝。” 到了前院正要出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萧廷的声音。

　　千凝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来，萧廷已经来到跟前。

　　萧廷把一件淡淡的黄色丝绸做成的披风披在了千凝的肩上，一边为她系上披风的带子，一边道：“清晨林中露水重，还是多加一件衣服。”

　　千凝微笑着点头道：“多谢。”

　　萧廷系好披风带子后，双手顺势抚上了千凝的肩头，然后轻轻滑到她的手臂上，他认真地看着千凝，温言道：“出去多加小心，别走远了，早点回来。”

　　千凝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出门了。她手执竹杖缓步前行，可是心中却隐约觉得有点奇怪。方才萧廷的手似乎抓的有点紧，放手的时候，又似有犹豫，指尖轻抚之际，所感皆是留恋与不舍。

萧廷站在门前望着千凝远去的背影，她未挽起的墨色秀发随意的飘散在腰间，微风轻拂她的衣裙，竟有一种随风而去的感觉。待她的身影消失在绿荫之间后，萧廷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然后便直接朝血幽谷的方向而去。

千凝听着流水声，一边往河边走一边想着早上出门时的情景：“萧廷是怎么了？他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前方好像有人，她立刻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站在原地，双手不觉攥紧了手中的竹杖。

　　千凝眉头微蹙，心道：“林中有结界，怎么会有人进来？天呐！不会又是蜀山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