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流淌一地的夜里,晚风轻柔地吹拂起雪白的纱幔,将凉意带进殿内,冲散了紫檀香气。
鸳鸯(平安贴身侍女)“长公主。”
侍女鸳鸯恭恭敬敬地将手里的披帛呈上
鸳鸯(平安贴身侍女)“更深露重,请公主保重千金之躯。”
她不曾抬眸,却也知道平安的沉默乃是默许之意,于是抖开披帛系上平安的身。
平安仍然望着窗外,鸳鸯也不多言语。她跟随平安多年,数年如一日地贴身侍奉,她的心思不敢说知悉,却也有三分明白。外人只知道赵国长公主平安美貌无匹,冰冷寡言,连国丧也能冷静如斯,可见冷情,她却觉得并不然。
鸳鸯还记得三年前,潜阳旱灾严重,农家颗粒无收,上头赈灾的银两迟迟未下,本就饥寒交迫的家再也承受不了死亡逼近的压力。于是,亲情温柔的面纱被生生扯下,露出最丑恶的狰狞之态。她被自己的父母卖给妓院的鸨子,虽然年岁还幼,但是她也晓得自己一旦踏进这十丈软红之地,便宛如堕入深渊,再也出不来的噩梦。
她拼命地挣扎逃脱,却被人揪着头发往回扯。围观者众多,或者同情,或者怜悯,但是无一伸出援手。她绝望,却一口咬伤了抓着她的人的手,那人吃痛之下便反手一记耳光落下,只觉得耳鸣目眩。
她不觉得疼,却想着若是能够将她生生打死了,也免得将来屈辱。
可是那人竟再没有动手,她只听见那人哆哆嗦嗦的声音。
随便的人“长...长公主...”
她睁开了眼睛。
那是她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场景。精致的轿帘掀开,显露出来的容颜秀美无伦,眸光偏冷,叫人觉得在她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赵国长公主。
本能地,她就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人,或许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鸳鸯(平安贴身侍女)“求求你,救救我。”
可是她一介平民,又是衣衫褴褛,怎么配近长公主的身?还不曾靠近,轿子两侧的侍卫手里的寒剑已然出鞘。
平安(长公主)“且住。”
那声音如此清冷,如同年幼时候听见冰霜子落在了屋檐。女子从轿子里出来,一身素色,流风回雪。
平安(长公主)“倘若本宫不肯救你,你待何如?”
鸳鸯(平安贴身侍女)“倘若长公主不救,我,我便宁可自尽也不肯回去的。”
她不敢抬头,只看见女子素色的裙摆,上面一枝秀丽的白梅蜿蜒。
平安(长公主)“今岁几何?”
鸳鸯(平安贴身侍女)“十岁。”
当她说完这一句的时候,上方却沉默了。良久,她听见女子道
平安(长公主)“既然你不愿意同他们去,那便同我走。”
她惊讶,忘却了礼数抬眸望着女子。她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人人皆知的冷漠。虽然她向她求救,但是也不曾想过她竟然真的会同意。
可是,偏偏就是她救下了她。
那一刻,她对自己起誓,穷其一生尽忠长公主。
平安(长公主)“鸳鸯。”
平安的声音将鸳鸯从回忆里拉回了思绪。
平安(长公主)“你瞧天上那些灯盏,宛如星星一般。”
鸳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漆黑的夜空除却一弯明月,尚有数目可观的飞天灯冉冉上升,恰如星斗,却是为逝去的皇帝悼念之用。她顿了顿,强自平静自己的声音道
鸳鸯(平安贴身侍女)“先皇有知,必然为万民之心所感动。”
平安(长公主)“从前父皇大寿的夜,也是这般灯如星斗,彻夜明烛。”
平安淡淡道
平安(长公主)“倒也似今夜这般盛景。”
明明是波澜不惊的语气,鸳鸯却是胆颤心惊。她还记得先皇仙逝的消息快马加鞭传到潜阳的长公主府邸时,当时的长公主正在独自下棋,听闻噩耗却是面不改色,只颔首道了一句
平安(长公主)“本宫知道了。”
这样冷淡的情态,却在使者退下之后,生生呕出血来,染红了白玉棋子。
她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有余悸。
暖和公主指责长公主的时候,长公主并未为自己辩白。
只是一句未尽。
那时候,她的侧脸精致而秀美,逆着光度叫她的轮廓显得柔弱,纤长的眼睫覆盖,漏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她道
平安(长公主)“何况伤心这种事......”
鸳鸯突然觉得心酸。所谓伤心,到了无泪的地步,才是最痛的吧。
平安(长公主)“今夜之后,怕是难有宁日。你且退下,歇了吧。”
平安垂眸,看不清其中半点情绪。
鸳鸯(平安贴身侍女)“是。”
紫檀香气缠绵,明灭的烛火红泪不断,隐约照见墙上的字。字迹狂放,行云流水,大家手笔。
山雨欲来风满楼。
翌日早朝。
随便的人“长公主尚且年幼,又远离庙堂之事,如何能监国?”
随便的人“正是,自古以来不曾有女子干政。朝堂之事,可不是扑蝶摘花的儿戏。”
随便的人“......”
堂下一片闹哄哄,文官言辞凿凿,大有将她口诛笔伐之势,武官虽不言语,眼中却也没有恭敬之意。
身侧的帝皇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平安,似乎有些不安,正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被她一手拦住。
平安(长公主)“各位大人的意思却是如何?”
平安站起来,她身量本就高挑,又是居于高位,自有一番凌人之势。底下正有人要开口,却听见她接着说了下去
平安(长公主)“重新立摄政王?让本宫想想.......”
她一步步走下来
平安(长公主)“却不知道是哪一位?杨大人是殿阁大学士,当朝一品大员,可胜任?”
平安(长公主)“既然不敢,为何多疑?本宫年岁不长,又是女子之身,所以各位大人就认定平安不堪重任?或者觉得平安干政,乃是牝鸡司晨?”
薄凉一声笑,无端叫人心弦一颤。
平安(长公主)“先皇既然将监国的重任托给了本宫,便是相信本宫有能力执政,辅助今上。各位大人说到底却是不信先皇!也罢,倘若谁不服气,便来此取了先皇遗诏去,叫本宫看看各位对赵国,究竟还有几分忠心!”
这一顶帽子扣得太重,但凡是个官,都怕说是冒犯皇族,不忠不恭。当下什么意见都消弭吞回肚中,齐刷刷跪了一地。
百官(多人)“臣等不敢。一切听先皇的旨意。”
皇上(方梓书)“好了。”
上头的九五至尊终于开口,语气虽还稚嫩,说出来的话却已经有帝皇的风范。
皇上(方梓书)“各位大臣的忠心,朕念在心上。朕相信父皇做出的决定,也相信皇姐。此事便这么定了,不许多议。我赵国欲成千秋之业,必然要君臣一心才好。”
百官(多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安一并跪下,眼里有一抹淡淡的赞许。
鸳鸯(平安贴身侍女)“果然不出长公主所料,丞相邵大人称病不出。洛大将军也不曾上朝。”
鸳鸯垂手道。
平安(长公主)“那两个老狐狸,自然早早闻了风声避开。”
如此场合,以他二人的身份,无论是袖手旁观还是落井下石都不可取。人虽不在,只怕今日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也不知这一回的试探,到底有几分敲点。
正走过御花园
皇上(方梓书)“皇姐。”
玉冠束发,一身明黄的少年君王迎面而来。他身量不足,却端的好相貌,宛如仙童一般。
平安(长公主)“皇上此刻不是应该在国子监?”
平安见礼之后,微微颦眉道。
方梓书一愣。他到底年幼,还不能很好地掩盖自己的情绪。便是这一愣,让平安觉察了事端,正是这时候,近侍前来向平安汇报。
平安的脸色未变,只是眼神凝住。
皇上(方梓书)“皇姐息怒。”
帝皇道
皇上(方梓书)“太傅并无对皇姐不敬之意,只是生性迂腐了些。”
平安微微眯起了眼。这时候朝霞如匹,潋滟的光芒映照着宫锦,将那一身素色也染上了斑斓。玉簪反射的光和她眼底的幽芒一并落进帝皇的眼。
他竟是一怔。
平安(长公主)“既然太傅执意如此,那也不可勉强。那便赐金百两,着人护送太傅衣锦还乡。皇上以为如何?”
皇上(方梓书)“皇姐的安排甚好。”
方梓书颔首
皇上(方梓书)“那朕便先回宫了。”
平安(长公主)“皇上慢走。”
鸳鸯(平安贴身侍女)“公主,王太傅也太妄自尊大了。”
鸳鸯不平
鸳鸯(平安贴身侍女)“帝师之尊,却还如此不知分寸。”
平安摇头道
平安(长公主)“你却不知。文人向来多傲气,本宫以女子之尊监国,自然惹得许多人不快。而王太傅饱读圣贤之书,越发容不下这样的事情。一时气愤上头提出辞退也无可厚非。”
她顿了顿,却隐隐有了笑意
平安(长公主)“何况他那一套之乎者也,本宫也不想叫皇上学去。如今他自动请辞,倒也省得本宫开口做恶人。”
鸳鸯(平安贴身侍女)“公主心里已经有合适的人选?”
鸳鸯被一点,当下便明白过来。
平安(长公主)“却也不知道,他肯是不肯。”
锦鲤在清澈的湖水里游来游去,自若悠然。平安望着湖面的粼粼波光,道
平安(长公主)“叫一只飞鸟困在湖水与锦鲤为伍,你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