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烁抬头瞧了眼匾额,其上飘逸潇洒的写着月韵阁三个大字,同长月峰的别无二致。
韩烁一时出神,待陆明唤了他几声少君,他才收了心思,随着陆明悄悄潜入。
月韵阁,乃是圣教圣女的居所,也是他这一生苦难的源头
自他记事起,药不离身,还有时不时发作的心疾。
他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但也不大在意,只因他的母亲说,是病就有药,有药就会好,只是他的病罕见,是以药不太容易找。
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十岁那年,他藏在供桌下偷听了父亲母亲与师父的话
师父一声长叹,说,烁儿的病药石无医,这一生只怕至多二十年。
他那时候不太明白生死,但听见母亲的泣声,父亲哽咽的安慰声,懵懵懂懂中,他感觉死亡,似乎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他的突然出现吓了母亲一跳,母亲一生要强,为数不多的泪水都是为他而泣
他说,母亲,别哭了,烁儿会长命百岁的,母亲也会长命百岁的。
瞥了眼母亲身旁的父亲,他默默补充道,父亲也会长命百岁,师父也会,师兄也会,白芨也会。
父亲一开始被他吓到,但听他说了那么多人的名字后,反而乐了起来,摸着他的头说,烁儿说得对,我们都会长命百岁的。
那日后,他改了从前爱闹的脾性,逼着自己从千千万万书册中寻找治病的法子
也是因此,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病是人祸
他的心疾缘起圣教圣女琉璃,他父亲曾经的恋人。
父亲说,他从未爱过琉璃,但对她心有愧疚,毕竟他利用她灭了圣教,不论圣教的正邪,长月峰总是她生长的地方。
圣教覆灭那日,父亲心软,放走了她,孰知她竟然带走了少教主唐还。
父母之过不及子女,在发了三个月的通缉令后,父亲还是放过了唐还,撤了通缉令。
后来,父亲领军出战,惊鸿一瞥,爱上了母亲。
没过多久,二人便约了吉日,不日成婚。
成婚前夜,琉璃来寻过父亲
她问父亲,她好在哪?
父亲说,我也不知道她好在哪,她脾气大,爱凶人,不会女红,不会下厨,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同母亲度过余生的漫长岁月
父亲以为那是他同琉璃的最后一面
可惜,只是他以为
母亲怀孕八月,将要生产时,被琉璃掳去
父亲寻了三日才想起长月峰的月韵阁,那是他同她缘起之地
寻到月韵阁时,琉璃只让父亲一人进了门
父亲说,他进门时瞧见母亲被绑住手脚躺在冰凉的地上,心都碎了,寒冬腊月,平常人都受不了长月峰的寒凉,何况她一个孕妇
他想上前却被琉璃拦住,琉璃告诉他,她和母亲都服下了圣教的灼心蛊,但只有一颗解药,孰去孰留由他决定
父亲接过药瓶,思虑良久,终于下了决心
他选择让母亲活下来,自己去赔琉璃的一条命。然而,琉璃想要的从来不是谁的命,她只想要父亲的爱
而她想要的东西,却是父亲永远不给她的
于是,琉璃毁了那颗药,疯魔之下,父亲救下了母亲,自己受了琉璃一掌
后来圣教余孽救走了她,而师父用了七天七夜才保下母亲和他,而那只蛊虫便伴他而生
那时候父亲又摸了摸他的头,说,烁儿,对不起
烁者,明也
他知道父亲有多爱母亲,也知晓父亲有多疼爱他,于是他摸了摸父亲的小胡子,说,没关系
韩烁想笑却又无奈,琉璃,于他而言是一个只存在过去的人,却是他命运多舛的罪魁祸首。
他像个影子一样,四处寻找着她的身影,只为了一颗解药。
他看了眼院中逐渐干枯的花草,右手伏在胸口,暗叹,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他跟着陆明几下蹬进了月韵阁,小心翼翼的合上房门,四处翻找着。
寻药多年,如今一朝将得,他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面巾之下,嘴角微扬,韩烁不禁自嘲一笑,人受了伤果然容易脆弱。
忽然,窗外一声哨鸣,一朵烟花绽放于青空之中。
他回头对着陆明嘱咐道:“云川姑娘那边已经动手,我们得在唐还反应过来前找到地方。”
“是,少君。”陆明应声答道
两人在屋中翻找着,不远处传来的刀剑之声催促着二人。
“少君!”
韩烁闻声回眸便瞧见一处暗格正缓缓打开,他急忙上前,却只瞧见一个锦盒。
陆明轻手轻脚的将锦盒打开,里面只有一幅画和一个药瓶。
韩烁将画取出,缓缓打开
他定在那儿,抿嘴思考了半响,这画中人怎么瞧都像他父亲。
他打量了下房中陈设,又瞧了眼手中的话,心中思量,如此看来,圣教圣女还是琉璃
他还是那副专注模样,心中却甚是不屑,这琉璃倒是痴情。
屋外忽然传来声响,二人匆忙将画收好,又换了瓶中之物便上了房梁。
来人是那日破庙中自称右护法的男子,他在房中转了又转,喃喃自语,“难道是我听错了?我明明听到此处有声音,夫人今日不在,楼中应当无人才是。”
末了,他抚了抚衣摆,道:“许是我听错了,还是去帮教主吧。”
待他走远后,陆明轻声落地,透过窗缝瞥见右护法远去的背影,回头轻声道:“少君,花不花走了。”
韩烁轻轻蹙眉,道:“花不花为人谨慎,只怕他人正在外等着我们自投罗网,此处不宜久留,我们按原定方法,潜水离开。”
二人顺着窗檐轻轻落入假山,而后入水离开
白芨早早在约定之处等着,见韩烁二人出现,急忙上前,余下的人紧盯着周围,唯恐圣教之人前来。
白芨带着韩烁躲进一处厢房,拿出事先备好的衣物给他二人换上。
白芨瞧了眼韩烁略微泛白的伤口,道:“公子新伤未愈,不该入水的。”
韩烁褪了纱布,回道:“如今我寻了多年的九幽碧落就在眼前,你让我不来,我如何肯,不过是沾了水,又怎比得上心疾之苦,蛊虫之痛。”
他粗略包扎了伤口,换上干净的衣物问道:“外面现是何情况?”
白芨递上腰带,答道:“得了云川姑娘的信后,便按着原先的谋划,秦庄主带着花垣城的护卫以霹雳弹开路,药庄弟子随影卫断后,裴公子带着十来人去接应云川姑娘,现在就等云川姑娘的第二个烟花了。”
“好,今日之事了结之后,将此事推至匪徒身上,就说他们劫了我玄虎城的军火。”
“是。”
韩烁望着被窗格分碎的树枝,心中一片宁静
今岁他将满十九,离二十年之期堪堪一年,他以为自己再也寻不到解药了,阴差阳错,借着林七他居然寻到了圣教藏身之处。
念起林七,他便想到了陈楚楚。
此次行事他虽有私心,但临行前还是问了她一个问题
若是此次前去救人,却送了自己的性命当如何?
纵使为神,拥万万寿命,也终有一死,我只求死得其所,死而无憾,才教人不白来一场
这话听着豪迈不已,却又有无尽悲凉
韩烁垂下眼眸,抚了抚藏于胸口的流云玉佩,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