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里的天权皇宫不论怎么气派辉煌,到了夜间也是沉寂如水,夜半三更,殿外夜露凝重,饱沾了株株羽琼花蕊,花润叶泽,暗自韬养,殿内烛台几支,照着这偌大的寝宫,不算太亮,也不算太暗,恰恰合适。
珠帘红帐遮玉人,忽隐忽现最遐思,安睡中的慕容离比任何时候都要好看。
执明静静的站在床前,痴痴的看着,双脚早已麻木到无法察觉了,可他还是不愿挪动半分,也不知为何原因,只是自己在寝宫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想着来看看慕容离,他就便来了,又因不想吵醒梦中人,所以他在此一站便站了两个多时辰。
好冷,慕容离抱了抱双臂,赤红的绸缎带给他的没有温暖,只有冰凉,这里本就一片黑暗,又冷又冰,黑暗中有东西在蛰伏,可他看不见伺机在里面的一切,他能看到的只有脚下的一条路,一条望不见尽头永无止尽的路,他走不出去。
如果没看错,那是无尽黑暗中的一点星光,是红色的,很遥远,却又感觉触手可及,慢慢的,慢慢的,他走近了,有几人在提着宫灯前行,血一般的纱布笼罩着,染成了猩红的灯火。
时间不算很久,但似乎已经被世人给渐渐淡忘了,可他还是立即认出了那提着宫灯的是何人,因为他不敢忘。
“……父王?阿煦?”
宫灯燃落的不是蜡,是血,一路滴落在他们的脚下成了斑斑血迹,慕容离一步步踏过,当衣摆掠过之后,鲜血皆化作暗红,他追不上他们,他们要去哪?
路终于到了尽头,似是为了迎接旧主归来,残破的城门嘶哑着轮轴打开,塌房碎瓦,枯骨黄沙,城门之后是萧条不已的断壁残垣,这俨然是座荒芜已久的废墟之城,而城门上那斑驳的瑶光二字也依稀看不清了。
这里曾是钧天的直隶属国,曾是天璇的阶下城池,还曾是遖宿的炼金都郡,也曾是属于他的皇城国都,现在,却是变成了这样一座不堪入目的荒凉之地。
“瑶光……”
似被人推搡,慕容离不禁往后晃了晃身体,他怔在了原地,忘了前行。
身体里的一切都如潮水一般退尽,又如洪流一般无情淹没,如初建好的高台土崩瓦解,也如国邦的分崩离析,这种感情,喻为崩溃。
有雨自顶上飘落下来,很快就变大了,雨声中有战鼓锤擂,雨雾大,他看不真切,直至一把利剑贯穿了他的胸膛,只有剑来,无执剑之人,这把剑很熟悉,是执明的星铭。
一切都退去了,所以不会痛,只是还能感觉得到难受,十分难受。
“……执明。”
他淡淡苦笑,他不怪他,这是他欠他的。
剑离了胸口,鲜血汹涌而出,强撑着身体回转,艰难的迈开脚步,血流的那般快,瘦弱的他无法支撑。
誓以我血,护我瑶光,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父王……阿煦……你们可否……等等我?”
城门慢慢的合上了,猩红的宫灯骤然间熄灭,他们也随之消失了。
他伸出手,妄图想要挽留些什么,但是不能,弑杀的血与死寂的黑暗吞噬他的所有,迷雾又起,黎明不至,原来,瑶光的黎明竟是这般的短暂……
瑶光……
执明……
他再也拿不回来了……
“阿离。”执明拭去他挂在眼角的泪珠,心疼得很,“你梦到了什么,为何如此伤心?”
他本是站着不动的,可听到了慕容离梦中轻微的呓语,他听不清便掀开红帐进来看看,结果却看到慕容离在睡梦中哭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哭,他的阿离清冷如玉,也最是坚强,哪怕受万箭穿心之痛也不会泛一滴眼泪,现在怎就轻易哭了呢?
到底是梦到了什么才能让他哭呢?
是瑶光吗?
他趴在床沿处,轻握着梦魇中人的手,他的手有些凉,被他握着也得些许温暖。
他缓缓道:“阿离,你别怕,我就在这陪你,哪也不去。”
如来成正觉,众生望三途,皆不出因果之外,三界众生,五蕴皆空,缘起性空。
佛说也真,佛说也假,太平盛世佛为真,烽火乱世佛为假,因果有无,一切或为迷表假象,或为人心魔念。正魔可灭,唯心魔难除,心魔不解,则成祸障遮眼。
慕容离有心魔,与佛相悖,魔诞之始,失亲丧友,城屠族灭,至此隐刀赤孤影,万念也俱灰,一念便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