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梦境彼岸

夜里，富江睡得极不老实，翻了两翻还蹬了两脚。夏俊林被她吵醒，心头生了火气，可是定睛一看，却又不愿与那个睡得恬静的小女人一般计较。稳了稳心绪之后，将她抱好放平，却不妨富江更快地勾着他的后颈，将自己整个埋进他怀里。

夏俊林：“……”要继续扒她衣服吗？

可以但没必要，搞得自己跟二哥似的。

而张公馆里，从不知“节制”为何物的张万霖却是孤身一人睡着，辗转反侧。他自问什么样的女人都见过，静下心来想想看，那位富江小姐也不过是比寻常女子更多了几分美艳，确实难得却也不至于让他真就置兄弟情义于不顾。

可是话是如此，他心下却还是放不下对那位富江小姐的各色想法，甚至——他从没这么讨厌过与夏俊林之间的兄弟义气。

霍天洪那边，沈青山落入了自己手里，也算是了了一大桩事情。可是陆昱晟的话，他却不得不再次留心：他说心中有怪异之感，许是对沈青山因着手上那么一个小口子晕倒而怪异，可是……那样的一个小口，便是那样一个小口子本身……

他想着陆昱晟说这话时候的表情，忽然就觉得后脊梁冒出一阵凉意。

肉眼凡胎者，自然是看不出什么异样，可是富江心中再明白不过，沈青山的那道小口，如同一个眼睛一样——那是他某一先祖的眼睛，瞧着后辈如此不济，老人家说不定心中多恨呢。沈青山也不过是借了先祖血统的光，否则他哪里来的先天本事和运道，能让他一人立起大八股党，同霍天洪他们三兄弟分庭抗礼呢。

怪只怪渡边父女接手了沈青山，交从过密，沈青山的血统威势已经弱到了极限，他们自然无从察觉。甚至若不是沈青山触碰了那个阵法，富江也无法察觉。

富江拿到了那些力量，她是得意的，虽然不如从前一样经得起挥霍，但是多一分力量，于她而言便是多一个玩闹。

然而这次，她却玩闹不动了。明明夏俊林就在那里，明明那些痴迷她的男人们也都在身边，但是他们看不到她——富江不知自己陷入了一个什么样的境地，更不会在意那些往日里看到自己就满心欢喜满脸痴迷的男人们，可是夏俊林……

“你为什么不理我？！”

他的眼睛是看向她的，她甚至感觉得到他们的视线是交汇在一处的，但是他却不与她有丝毫的交流，甚至看着她就仿佛在看一件物品。

富江环视四周，察觉到自己被困在一个结界里，之前是她刻意撑起结界，如今却是她被动困身其中，多少有点因果循环的意思。可是定下心来后，她也没了一开始的不快，隔着一层结界，夏俊林看着她，她便也看着夏俊林。只是半晌之后，夏俊林那副仿佛万年也不会变的冷脸忽然地浮出一丝笑意，周遭那些她从没注意到的人也是这一瞬间消于无形。

这就让富江有些诧异了，她看着对着自己微笑的夏俊林，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茫然：“你……看得到我吗？”

夏俊林并不回答她，只是低下了目光，似有思索的样子，而后似乎伴随着一声叹息，他低声问她：“小阿俏病了，对么？”

“嗯？”富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夏俊林也不回答，只是嗤笑一声：“你干的好事。”

富江：“……”我又伤哪家天害谁家理了吗？

夏俊林转身离去，富江也并不开口挽留，只是歪着头，心中忍不住疑惑。忽然之间，她仿佛是回到了码头上，那日送那位英国小姐回家的码头。

到了这种境地，富江就算再傻也猜得出自己是陷入梦境了——嗐！多大点事儿……

她不以为意，回头看着夏俊林，他仍和那天的样子没有什么分别，不过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倒是回头问了一句：“怎么了？”

便是这么一问，问出了事儿。

众人眼见着海上升起数丈高的潮水，朝着码头的位置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一时之间惊呼惨叫不绝于耳，富江只觉腰上一紧，整个人便被夏俊林紧紧地箍在怀里，低沉的声音在滔天巨浪的响动下也是平静如常，清晰分明：“别怕，有我！”

富江忽然就觉得自己的眼皮动了动，似乎不受控制一般的，她想伸手去抱夏俊林的腰。

可是她没抱到，她被那滔天的巨浪卷走——所有人平安无恙，唯有她被卷走。

她从不关心周遭情况如何，众人如何紧张惊慌，对她如何痴迷成狂，她均不在意，然而临走之际，她却看得清楚：夏俊林那张脸上竟然有了担忧的神色！

梦境之中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真是凡夫俗子！

随后，她随着海浪漂漂荡荡，起起伏伏地，竟然就漂到了伊莎的老家，英国。

在那里，她看到伊莎那双诚挚温柔的蓝眼睛里，多了兴奋，多了依恋，以及更多的满足——毕竟，回到故土的父亲竟然性情大变地随她一起入了教会，每日里为自己的前半生忏悔，那样虔诚的样子，伊莎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了！

果然，那位富江小姐说的对，父亲的债，他自己能够还得清楚。

富江看着伊莎得偿所愿，心中多了几分快慰。随后，她的神志竟然就这么彻底留在了英国，完全不受她自己的控制。她皱起了眉头，不知道这个梦境到底是要做什么，她想要离开这里，想要重返上海，可是她竟做不到让自己脱离这个梦境。

她眼看着伊莎按照她自己的心意，对任何异性的殷勤照顾来之不拒，对他们恳切地请求视而不见：共度余生？笑话！谁要为了一棵树，放弃整座森林啊？

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温柔和诚挚如同曾经一般纯粹干净，但是明艳妩媚也渐渐占了上风。无数浪子绅士均拜倒在了伊莎的脚下，心甘情愿地为她奉献着自己的一切，伊莎心安理得地享受，厌倦了之后便随意丢弃，过得好不快活。

便是眼角那颗泪痣，都是一日赛过一日，更添风情。

富江虽然苦恼于自己无法脱身，可看着伊莎渐渐变成一副妩媚恶女的样子，也是乐见其成，这么下来，倒没有什么太好埋怨的。

过了十数年，还是数十年，富江甚至都要习惯大洋彼岸的光景了，可是一朝睁眼，她却正对上夏俊林那双冷漠的眼睛。

呃……自己竟然回来上海了？不对，自己这是从梦里醒过来了！

富江意识到这一点，而后看着夏俊林皱着眉头，阴着脸色看想自己的模样，忽然就有些莫名。夏俊林并未给她多余的思考时间，倾身压了上来：“睡好了是吧……”

“……”我说什么了吗？

富江一头雾水，而后下意识地回抱着夏俊林，不多时便是哭腔求饶，可是直到她嗓子都哭哑了，整个人完全晕了过去，夏俊林都没放过她。

想来，同富江一样，夏俊林也是在梦里回到了码头送别伊莎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