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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边取了一块帕子将锦觅微湿的头发细细绞干后，润玉拿过妆台上的象骨梳，撩起一绺青丝，一遍又一遍，动作轻柔地梳理着锦觅披散于后背的一头秀发。
凭着记忆，他依次将发丝梳顺分缕，略带生疏地缠在十指间，细致地将发丝穿来绕去。
锦觅望着镜面里在她身后为她绾发的润玉，僵着脖子不敢动弹，任由他在她发间动作，认真专注的眼神偶尔透过镜面与她四目相对，惹得锦觅心头一悸，慢慢晕红了耳根。
润玉将指间缠绕的长发全部盘上发顶，绾成一个稍显复杂的女子发髻后，从妆奁里挑了几支珠钗步摇簪入发间固定，露出少女纤白优雅的脖颈，再取一穗红色发带系于后脑勾的盘髻间，微风拂晓，发带纷飞，缕缕飘进他的心间。
低眉，视线下移，瞥见锦觅耳垂上淡淡的红晕，润玉指尖微滞，抚过小巧软绵的耳垂取下两边朴素的耳饰，换上另一对更为风雅秀丽的琉璃色绯玉耳坠。
忽然，锦觅觉得颈间的东西勒得她脖子有点不舒服，忍不住上手撩拨。
原来是换衣服时脖子上挂着的红绳没弄好，那枚玉佩顺着后颈滑进了她的后背衣裳里。
心细的润玉也注意到了，伸手替锦觅帮她，将颈间红绳所系之物从后背衣裳里轻轻撂出来一看才发现，原来红绳上所系之物，是之前他赠与她的那一枚月牙玉佩。
润玉怔神，指尖摩挲着玉佩的红绳：“觅儿一直都戴在身上？”
锦觅“嗯”了一声，扭头回望他：“你赠与我后，便从未离身。”
润玉调整红绳，将玉佩挪弄到锦觅胸前，锦觅抬手握住他的一节皓腕，与一双澄澈的星眸里对视了须臾，示意她可以自己来。
随即锦觅便放开手，捏起润玉手中的玉佩将它贴心放回衣襟的领口里。
二人的目光重新回到镜前，润玉取了一点胭脂在指尖晕染开来，柔声唤道：“觅儿，闭上眼。”
佳人微仰着头，乖巧的闭上眼，她感觉到润玉的指尖一点点抚过她脸上的肌肤，他在为她上妆、描眉、点绛唇，手法很生疏，动作却轻柔细腻。
双目紧闭着，锦觅心里却在想：方才趁机探了探他腕间的脉象，与往常一般无二，看来，这些日子他身子并无不适，应是她忧心过虑，想多了吧。
“好了。”耳畔清音曼妙，锦觅睁开眼的第一反应就是偏头看向镜子里自己的眉毛。
青黛点眉眉细长。
颜色深浅入时无。
润玉懂她何意：“初次为女子侍弄妆容，手法生疏，觅儿莫怪。”
锦觅盯着眼下镜子里的自己，锦衣华服，玉颜云鬓，步摇生花，除了眼神不变，整个人看上去哪里还有“圣女”的半点影子，走出门外说她是哪家的官宦贵女只怕都不会有人怀疑。
第一次看见自己也有这般清贵华丽的一天，一时难免有些不适应，她转身问润玉：“怎将我做如此打扮？”
润玉不语，侧目遥看窗外的天，雨后初晴，空蒙潋滟。
半晌之后，他回过头凝望着锦觅，反问道：“待会儿，觅儿可愿陪我去一个地方？”
锦觅一惑：“去哪？”
“随我去了便知。”润玉打着哑谜，吩咐楚遥取来了两顶白纱幕篱，一顶他自己戴，另一顶则戴在了锦觅的头上。
幕篱很大很长，下垂障蔽至全身，完全将锦觅整个人遮挡得严严实实，旁人透过纱幕也瞧不清具体的身形样貌。
一路碎步跟着润玉从琼玉阁走至行宫门口，途中碰到几拨婢女侍从，还真都没有人认出她是圣女锦觅。
二人上了马车，由楚遥驾车离开南苑行宫，一路行驶至人烟稀少之地后，楚遥终于停下马车：“王爷，到了。”
润玉牵着锦觅下马车，锦觅环顾了一眼四周的景致，整座山头都是雄伟壮观的石陵建筑，绵延不绝。
锦觅瞧了瞧眼前长长的石阶，问出声：“这里是？”
“是王陵，我淮梧历代王室中人逝后皆长眠于此。”润玉上前与守陵的将士拱手交涉了一会儿，留楚遥一人在外等候。
接着，他携了锦觅的手，缓缓踏上长长的石阶，一路步入王陵深处，陵宫里面当真寂静幽深，隧道昏暗，一点人气都没有。
锦觅心里有些害怕，另一只小手不自觉抱紧了润玉的手臂。
润玉察觉到她的情绪，掌心贴上她的手背，安抚道：“觅儿，别怕，跟紧我便可。”
用火折子点亮一盏琉璃宫灯，润玉一手提着宫灯照亮隧道，一手牵过锦觅继续往里前行，打开一道道机关重重的锁，最后到达王陵腹心，走至先瑾王先王妃的墓室门前站定。
将宫灯交与锦觅手中，润玉凝眸望了望墓门上雕刻的墓志铭，挽袖拂拭去上面淡淡的灰尘，手指寻到旁侧隐藏的机关锁，按压了几下，墓室的门在二人面前缓缓打开。
牵过锦觅的手进入墓室，润玉抬手将俩人头顶的慕篱摘下，置于一旁。
正殿之中庄重停放着亲王灵柩，锦觅双眸环顾了一圈，室内视野空旷，一盏盏燃之不尽的长明灯使整个墓室照得通光，暖如白昼，驱散了内心的阴凉和惧意。
墓室里常备有祭奠的细香，润玉放开锦觅的手，焚了三株细香，停步在一偌大棺椁的墓碑前，掀袖，双膝跪地，举香齐眉叩首祭拜，神色虔诚。
三缕青烟逸出，在他扣紧三株细香的指缝之间缭绕，那手指指节分明，莹白纤长。
将三株细香插入碑前的香炉之中，礼毕，润玉没有立即起身，仍旧跪在墓碑前，双目注视碑上刻着的父母名讳，眸色深远。
良久……
久到锦觅以为润玉睡着了，他才缓缓开口：“自打我记事起，便是一方榻卧和每天数之不清的药汤，还有每次寒疾病发醒来后，母妃含泪绽露的笑颜……”
“我与母妃相处不过短短几年光阴，印象中，她总是爱着一身各式各样的红衫，容妆淡艳，与我言笑晏晏。直到有一天母妃对我执笑相望时，忽然，我眼前一红，再睁眼时她已被神色慌张的父王揽入怀中，嘴角流淌而出的血色染红了苍白的唇，与她身上的红衫融在了一处，我一时分辨不出到底是衣裳的颜色，还是被染红的血色，脑子一片空白便晕了过去……”
锦觅安安静静地听着，心疼着，上前一步弯下腰，蹲在润玉身边，温软的掌心默默包裹住他微凉的大手。
感觉到锦觅无声的安慰，润玉回眸清浅一笑，淡入眉眼：“当我再醒来时，母妃的笑颜已经不见了，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父王将母妃葬入王陵，十四岁时父王薨逝，临死前的遗愿便是让我将他与母妃同穴合葬，长眠于此。生当同衾，死亦同穴，一生一世一双人。”
“润玉……”锦觅唤他，有心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她在襁褓时便被遗弃在河边随波逐流，是姑姑采药时捡的她，自幼便在圣医族长大，无缘体会到父母亲子的舐犊之情。
锦觅沉思许久，大胆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松开润玉的手，起身也焚了三株细香，于他身旁跪下，面向墓碑，腰背挺直，学着润玉方才的样子虔诚上香叩首祭拜：“王爷王妃，我唤锦觅，你们放心，从今往后润玉不再是孤单一人，我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生死相依，不离不弃……”说着，她举起三指过头：“锦觅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润玉闻言，立刻抓下锦觅发誓的手，一手捂住她的朱唇，温言轻斥道：“你疯了么？！胡乱发这种毒誓，倘若万一哪一天应验了怎么办？”
“我相信你！不会让它应验的！”锦觅一笑，心神气定，“不过……”她话音一转，“将来你若负心离我而去，哪怕天涯海角，黄泉碧落，我都要找到你。”
“我答应你。”润玉用力将锦觅拥入怀中，闻着她身上清幽的药香，语气调侃：“那以后你可得看好我才行。”
闻言，锦觅唇角扬起一丝甜甜的笑容，不说话，双手推了推润玉的胸膛与他拉开怀抱，徒手拨下发髻上的一根银簪，撩起臂上的红纱披帛，用尾部的尖端截下一块方形红纱。
然而，想潇洒将银簪重新插回发髻间时却总不得其法。
锦觅抬眸向润玉求助，这本就是他亲手梳的发髻，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于是最后还是润玉帮忙才将银簪绾回原来的位置。
潇洒了个寂寞，锦觅心里一时有些无语。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接下来，她要……
锦觅握着方才截下的红纱，凝望着润玉，明眸皓齿，婉约动人：“今天我们便在此拜上一回天地，润玉，你可愿娶我为妻？”
润玉眸光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锦觅，怔怔然接过红纱：“可是一无媒妁之言，二无三书六聘，如此简陋草率只会委屈了你的。”
“哪里没有！”锦觅指了指上天，又看了看面前的墓碑：“天地为证，父母之命，玉佩为聘，你我之言，足以！”
“……”
润玉静静凝视着锦觅嫣然如画的眉眼，薄唇轻抿，久久不能言语。
半晌后，一身青莲仙姿玉色，绝世独立，盈眸眼尾却泛开一抹嫣红花蕊，他道：“好。”
声音低沉沙哑，笑靥芳华。
润玉亲手为锦觅盖上红色的头纱，携了她的手心紧握着，一起转膝面向墓门。
二人面向苍穹大地：“一拜天地！”
转身，面向墓碑名讳：“二拜高堂！”
最后，面对面，执手相望：“夫妻对拜！”
“礼成！”润玉言毕。
周围安静了下来，红纱盖头下的锦觅倏地生出一起紧张的情绪，羞涩，欢喜……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心跳加速，默默等待着，身边的良人一手缓缓挑起她的红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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