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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步入房中,锦觅扶着润玉坐下后想要为他诊脉,手一动,才后知后觉自己原来一直与对方十指相扣,耳根一热,小手动了几下,想着从他掌心抽离。
润玉怔了怔,感觉到掌心下的小手柔若无骨,指间巧妙放松了力道,装作若无其事般解下披风,轻拢了拢袖袍,将手垂于身侧。
锦觅抽回手,也装傻不说破,定了定心神,专心为润玉切脉。
润玉暗道自己只是装晕,可经锦觅一探面色脉象,他是真的晕,饿晕的。
不过不能随便囔出声,王爷也是要面子的。
趁润玉不注意,锦觅冲一旁的楚遥眨了眨眼,楚遥会意,将食盒打开,取出几样配菜,一碗米饭,并示意温好的汤药放在食盒的最底层,然后自我感觉十分有眼力劲地退出房门。
润玉瞟了一眼楚遥带上的房门,没有说话,拾筷一口饭一口菜地吃了起来,锦觅时不时还贼殷勤拾筷帮他布下菜,恨不得让他将饭菜全部吃进肚子。
这顿饭,俩人投喂得很轻松,饭后,到该喝药的时候,突发问题就来了。
润玉委婉地说着自己提笔作画时,手劲用大了些,现在五指感觉酸软无力,提不起劲,也就是说,眼下他不能自己端碗喝药了。
王爷……今天怎么突然,矫情上了?
见润玉手指半拢不合,锦觅有些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对方星目含笑,一派坦诚真切的很,倒是瞧不出来半分戏耍的作态。
姑且信他吧,锦觅手捧着药碗,一手舀起一勺药汤,小心翼翼喂到润玉的唇边。
没想到锦觅真的会亲手给自己喂药,润玉星眸一凝,怔怔看她,双唇迟迟不动。
锦觅翦眸轻眨,疑道:“王爷?”
什么情况?他又怎么了?莫不是药太苦了?还是她喂药的手法有何不妥?
润玉星眸微敛,“无事。”
启唇,饮药,拧眉,一张俊脸瞬间微微扭曲。
入口则知味,入腹则知性。
润玉强忍着喉间的苦涩之味,屏住呼吸,一口气将口中的药咽下去。
这碗药,未免也太苦了些,她到底是放了多少黄连?
不多,也就放了二两黄连。
锦觅一瞧便知润玉是被苦到了,眼光望向药碗,默默心虚了几秒,不过手上喂药的动作丝毫不见心虚,勤勤恳恳地又舀了一勺药汤送到润玉的唇边。
润玉有苦难言,心里只能默默含泪将药尽数饮下,痛并快乐着。
她一勺他一口,一碗药汤很快就见底了。
不过锦觅良心尚未泯灭,在润玉的注视下,从随身的包袋摸出一枚蜜饯默默递上前去,润玉倾身就她的手,将蜜饯含入口中。
白雪浅妆树,碎玉点红梅。
清容雅润,唇红齿白。
锦觅感觉自己的指尖仿佛不经意间被那两片薄唇狠狠烫了一下,热度一路蔓延至脸庞,从心口流淌而过,滚烫炙热。
周围沉寂了片刻,锦觅“嗖”的一下收回手,转身背对润玉,眼神飘忽不定,左顾右盼,试图找些话题来化解眼前的尴尬。
于是脑子灵机一动,她想起晚间润玉那幅画作,便问:“不知王爷晚间作的画,可是画好了?”
“好是好了……”润玉话音微怔,拂袖起身:“你想看?”
“好……好,好啊。”锦觅扭头回望润玉:“荣幸之至!”
“随我来。”润玉带着锦觅到了书房,那幅画作正躺在案台上,一棵姿态优美的琼花玉树,花形成簇,宛若群蝶起舞,树下站着一对俪人,背影成双,还有一个孩童蹲在树荫下,手里捧着一簇花瓣在笑,闲庭花落,岁月静好。
“他们是我的父王母妃。”润玉指着树下的一对俪人,接着又指了指那孩童,解释道,“这是小时候的我。”
锦觅的目光免不了停留在孩童的脸上,那一抹笑颜,天真纯粹,无忧无虑,与她所见的笑靥萦萦相差甚远,到底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想知道所有关于他的过去,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
润玉瞥见孩童旁边还有一处留白,沉吟着,随即长臂一伸,环过锦觅的背脊,绕到她身侧,一手牵引着她的手,将画笔点绛染墨,在孩童身旁又落下寥寥数笔。
不多时,一个以纱覆面的小姑娘跃跃然纸上,她慵懒地坐在贵妃榻,一手医经,一手葡萄,双目微眯享受着葡萄清香甘甜时的满足神态,简直惟妙惟俏,灵动生趣。
“这……画的是我?!”小姑娘的眉眼神态与她小时候有七八分相似。
想不到,在润玉的带动下,自己也可以画得这般栩栩如生。
锦觅惊奇着,另一只手想去触碰画上的小姑娘,润玉一拦,又道:“别急,还有……”
还有什么?
锦觅两眼茫茫然,润玉又换了一支笔,引着她的手在画卷的右上角,所题诗词也只起了个引子,手中落笔赋诗,续下几句诗词:
“一愿本君康健,
二愿夫人千岁,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见……”
如此这般熟悉且暧昧不清的诗词……所以,昨夜王爷分明就是看到了玉兔宫灯上的题词。
锦觅杏眸圆睁,颊生绯红,待润玉搁笔后,她立刻抽离自己的手,神色慌乱:“王王王爷,那个,那个,您药也喝了,臣就不打扰您歇息了,臣臣臣告退。”
结结巴巴地说完,敷衍行了个礼,顾不上那人有什么反应,她转身步态蹒跚打开房门时,小脑袋“砰”的一声还不小心撞上门沿。
“嘶——”锦觅吃痛,手捂上脑门。
“锦觅——”润玉面露担忧地走过去,想看看她的额头。
“没事没事,我没事……”锦觅一边摆了摆手,一边转身撒腿就跑。
润玉驻足于屋前,柔眸眺望着锦觅落荒而逃的倩影,许久,忽然菡萏一笑,豁然开朗。
可怜逃回到清芷榭的锦觅脑门顶着一小块肿起的丘包睡不着觉,不得不半夜三更偷偷溜去药房开小灶煮了一颗鸡蛋,剥了壳,忍着疼痛,龇牙咧嘴地揉着脑门,消肿。
之后几天,行宫与山庄两处关于“凤凰灯”的传言又更新了几个新鲜的版本,越传越离谱。
不过渐渐被“熠王与穗禾郡主将于不日大婚”的消息覆盖,消息自然是南平候府放出来的,为的就是想借朝堂民间舆论这股风逼旭凤对婚事妥协,旭凤则一心采用“拖”字诀,装傻周旋,迟迟不肯明确定下婚期。
这天午休后,锦觅没什么事就坐在凉亭前,一指托着下巴,静静地凝望着满庭盛开的琼花树,眼角眉梢忧思重重,心不在焉。
在她身后的不远处,羌活端了一壶茶水驻足了有一会儿,才缓步走到凉亭的案几旁放下托盘,发出的轻响打断了锦觅的沉思。
“圣女。”羌活于案几旁坐下,“今日我听闻,南平候和傅相又在催熠王大婚,可熠王竟说,那些个敌国一日未统,四海一日未平,他便一日不娶。”
锦觅并不关心朝政风声如何,但她以为羌活感兴趣,面上亦是夸赞道:“没想到熠王如此铁骨铮铮,这坚韧崇高的信念,真让人佩服。”
闻言,羌活沉默,她拿起茶壶为锦觅倒上一杯沏好的清茶,氤氲的热汽模糊了她犹豫的面孔,“小心烫。”
看着锦觅接过茶正要喝,羌活心中沉吟未决,迟疑了一声:“你递上去的折子王上可准了?”
锦觅摇了摇头。
羌活又问:“那你还想在这儿待多久?”
“我也不知道啊。”连锦觅自己也发愁:“熠王有那么多大事要忧心,估计一时半会儿顾不上我们。”
“你倒是住得舒服,你可知……”羌活话音一顿,直言相问:“锦觅,你到底还想不想回圣医族?”
锦觅面上不做声,心里却在想:若是回去了,此生她还有机会与瑾王相见吗……
思此,她对羌活柔声安抚道:“瑾王还需多调理调理身子,在这里多待几日也无妨嘛,无妨的。”
羌活听懂了锦觅的言不由衷,如她所料,锦觅是不想回圣医族的。
她低眉垂眸,遂将那一杯清茶递给了锦觅。
瞧她不假思索便将清茶一口饮尽,羌活清澈的眼神里满是忧伤。
锦觅,是你违背族规在先,长老有令,我也只能如此。
你放心,清玥的药效只会让你吐一点血,于性命无碍。
到那时,不管是熠王,亦或者瑾王,都不得不放我们回圣医族了。
另一边,一直隐匿在暗处的黑衣男子奇鸢伺机而动,几次试图接近穗禾开启她的仙家记忆,但都被她体内的护身咒术抵挡了下来,不得近身。
这天,穗禾携随身侍女驾车外出,亲自到制衣铺子来取前阵子定制的一批红妆婚服用度,此举在店家看来,无疑进一步坐实了她与熠王婚期将近的传闻。
当时,奇鸢就在附近徘徊。
回府途中,侍女与穗禾一路闲聊,顺带聊到了凤凰灯的后续传闻:“听说前阵子只因王上的亲信秦潼大人不小心动了南苑行宫的一棵树,惹怒了瑾王,瑾王为此大发雷霆,竟命人将王上送与那圣女的一院子凤凰灯全都扔出南苑行宫外烧了个精光,北苑山庄过去的人也通通被打了一顿板子,一帮人一路走着出去,躺着回来,全城百姓议论纷纷。”
“这你就不懂了。”穗禾打了个哑谜道,意有所指:“谁晓得这动的是树,还是人呢……”
话是这么说,穗禾内心到底忍不住暗暗窃喜:瑾王这把火,烧得好!!!
“而且,听闻事后王上亲自上南苑行宫赔礼道歉,竟还吃了闭门羹。”侍女为熠王愤愤不平:“这瑾王行事未免也太嚣张了,目中无人,连王上都不放在眼里。”
穗禾“嘘”了一声:“慎言!王室之事岂容你妄仪揣测!需知,哪些话该说,不该说!”
她厉声训诫道:“瑾王乃王上唯一的血亲,论辈份,王上自然是要敬重些。况且,待我与王上成了婚,日后也要跟着称呼瑾王一声‘堂兄’的。所以记住了,不可对瑾王无礼!”
“是。”侍女止声,跳过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