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万古人间四月天

周，骊山国宗。

春日融融，山中桃花尚未开得绚烂，柔柔的花骨朵立在风中。

细雨纷纷然打在脸上，南岫撑开一把浅色纸伞，缓缓走向后院。

也不知谢无忧的脚程如何得以这样快，天亮了才不多时，就已经有扫洒的小丫鬟在后院里见到了喝着早茶的谢无忧。小丫鬟也算得上是见怪不怪，只微微“啊”了一声，就转身来告知南岫了。

“阿岫。”谢无忧坐在院中的小庭院里，穿着一身轻薄的白色劲装，长发如瀑束起。他浅浅地笑，如同冰雪消融后春日里开的第一朵花。

南岫收了伞，坐在他对面，冷着脸嗔怪道：“你总是往国宗里跑，若是哪回让王上发现了，你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谢无忧笑嘻嘻地浑然不在意：“那不是有阿岫给我撑腰呢？”

南岫捏着他的鼻子故作生气道：“我才不会救你的，自生自灭吧。”

谢无忧只一笑，再不多说什么。

片刻后南岫沏着茶，不经意道：“破军星亮，只怕天下要大乱了。”

此言在谢无忧意料之中，如今幽王昏聩无能，褒姒又秀美如画。美人在怀，幽王又如何还会思及大周万千国土，又如何会在意国祚究竟落到何处？

南岫握着茶杯道：“大周自姬氏开国以来分封诸王，实则皆是隐患。”

谢无忧见她眉间一缕忧愁，笑着抚了抚她的眉心，道：“就算是在大的隐患，也不用你来操心。若是这个国家沦落到需要女子来保护了，那便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南岫轻轻打开他的手道：“我是国宗宗主，担的本就是守护国家的职责——无忧，若是当真战火燃起，你——”

谢无忧道：“我自当保家卫国。”

*****

南岫站在烛火中，身姿影影绰绰，谢无忧站在她对面，双眼尽是不舍。

半晌后，南岫抽了抽鼻子，道：“你要出征，我也没什么相送，这串剑穗赠你，权当是——让你能一直想起我。”

谢无忧接过剑穗，吻了吻她的眉心，笑道：“你这不是让我一直分心？”

南岫一拳虚虚打在他胸口，带了些哭腔道：“别闹。”

谢无忧一笑，将她拉在自己怀里，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嗅到她身上熏香的气息，不由安神不少。他道：“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回来——”南岫将头埋在他怀中，怪道：“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一说，我就觉得你再也回不来了。”

谢无忧抚了抚她的长发，顺从道：“好，不说了。”南岫闷闷地“嗯”了一声，谢无忧又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你刚刚继任国宗宗主，正在主持一场祭祀，我站在众人群中，实则你必然看不见我。可我总觉得台上这个小姑娘，虽是万人敬仰的地位，可一点也不高兴。”

南岫狡辩道：“我哪有不高兴？”

“你还是个孩子，就要承担这样的重任，应该不会高兴吧。”

听他这样评价自己，南岫好好地想了一想，道：“我从小长在国宗里，一切教导都是以下一任宗主的要求来教的，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不高兴——应该是习惯吧。”

*****

战火纷飞的那几年，山上的桃花依旧开得艳丽，却不再有芊芊的素手，摘下一片芳华。

谢无忧将军战死沙场，国都城破，大周国祚飘摇零落。

南岫穿着素白华丽的衣裳，独自一人站在国宗门口，看着天边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伸手一接，一片雪花落入手中。她素手冰凉，雪花竟是过了一阵子才化成一滴水珠。

无论世事如何混乱变换，人间的四季，都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更改。

她曾托人去寻找，虽不能得到他的尸身，至少，将他的佩剑找回来。可兜兜转转，他的佩剑只怕也是遗失在战场上，再也找不回来了。

既然如此——南岫回到国宗厅堂中，将架在桌子上的秋骊剑拔出鞘，一用力插在厅堂正中央。

再然后，黄泉碧落，无忧，我来陪你。

*****

君渡从梦中醒来，今夜乌云密布，像是要下雨的模样。

昔年恢弘的西周国宗如今早已破败不堪，她突发奇想要回去看看，就爬上骊山，找到了当初国宗的旧址。

似乎这里已经被人遗忘，只剩下她还清楚的记得每一处是什么模样，走几步该转弯，走到哪里会有柱子。

她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谢无忧，那人一身青色的袍子站在桃花树下，见她走过来，毫不犹豫折下一枝桃花递给她。那本是国宗的后院，等闲人进不来，更何况还敢摘桃花。她怒气冲冲地走过去，见他笑意盈盈的眼神，却蓦地说不出话。

君渡步入后院，没想到那株桃树还在，叶子仍旧油绿绿的，一如往昔。

或许过去这么多年，唯一没有变的，就只剩下这棵树了。

关于他的一幕幕，都已经慢慢转淡，无非就是因果循环。

数百年的长河中，再也不会有他们的诗篇，而为了那惊鸿的一面，她辗转过一年又一年。

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