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贤圣贤，小圣贤庄 1

扶苏病情果然好转。

先是能喝下药汤，再过了两日便能醒转，吃些薄粥之类的流食，再过三日，能下地行走。

思及生病时的感觉，扶苏却是半点没有印象，什么在郡守府里唱歌这种事情，他是断断然不记得的——此事当然也没有传出半点风声。

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扶苏再度回到将军府。

李斯大喜，当即至扶苏屋中问安。宫人守在门外，向李斯行礼道：

影密卫禀相国大人，章将军正在屋里。

李斯（一皱眉）章邯将军？

宫人点头。李斯眉头更紧——此番救治公子，章邯功不可没，若不是因为他找到了人，公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醒过来。不过话又说回来，此事过后那人再无踪迹，想封赏都不知该找谁。

李斯便候在门外。

片刻后章邯从屋中退出来，见门外立着李斯，拱手笑道：

章邯李大人。

李斯回礼，两人擦肩过后李斯突然叫住章邯：

李斯章将军且慢。

章邯停步却未回头，问道：

章邯李大人何事？

李斯斟酌一二问道：

李斯章将军可知公子究竟得了什么病？

章邯记起君渡与自己说过，神神叨叨的事情并非所有人都信，譬如李斯看起来就不信，他倘若问起来，瞎掰扯个说得过去的借口让他信了就好。

章邯章邯学识浅薄，听随行大夫说，公子日夜操劳加之水土不服，先前一味药与公子体质相冲，减去这味药，公子自然就好了。

李斯果然信了，章邯信步离去。

他还有事要做。

前两日刚捕获了一名墨家叛逆分子，已投入噬牙狱中，而狱中一切布置妥当，他要钓的大鱼，不日便要来了。

李斯此来是与扶苏商议拜访小圣贤庄之事。

公子扶苏至桑海，其一十分重要的原因，便是前往天下儒生汇集之地，小圣贤庄。

旁人说得再如何也终究是旁人所言，究竟如何——身为帝国长公子，他一定要去亲眼看一看。

晓梦与君渡说起此事时，君渡正躺在树上嗑瓜子。

听闻小圣贤庄多名士，此番公子前往，晓梦也一同前去——君渡将瓜子倒在手心里，思量是否也一同去见识见识。

晓梦面无表情，说了句“随你”。君渡笑笑，心道反正也是闲着，据说儒家三当家长得一表人才，倒不如去养养眼。

第二日启程，扶苏一行车驾浩浩荡荡，君渡坐在晓梦车中，晓梦却不知在何处，想来是晨间打坐尚未结束——晓梦一向我行我素，就算是公子相邀也敢迟到，君渡觉得自己这个师妹与自己比起来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扶苏与儒家二人寒暄完毕，回头问道：

扶苏李大人，那位贵宾还未到么？

李斯（上前一步）其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既然答应来，就一定会到。

此时君渡已从车中出来，几步至李斯身后，垂首道：

君渡禀公子殿下，师尊晨间功课尚未结束，一会儿就来。

扶苏李斯先前从未见过君渡，扶苏问：

扶苏这位是……

君渡（装模作样）我是师尊座下弟子，公子有礼了。

说罢退后，抬眼瞥向儒家几人，见其中一人淡青色儒服，人生得俊俏无比，一双美目上挑，像极了一只狡诈的白毛狐狸。

狐狸似乎也察觉有人在看他，顺目光而去，便见君渡虽着一身素衣，打扮装束皆是下人身份，眉眼间却是淡淡不羁之态，风华难掩。

君渡冲狐狸一笑，公子面前狐狸不敢造次，微不可查点头回应。君渡心花怒放，心说狐狸看我了狐狸看我了！

狐狸眼波流转，君渡猜他必然是在想什么坏点子，她虽不问朝野之事，也知桑海儒家三当家精于算计，心思活络，与其清朗外表不同，切开来大概是黑的。

小圣贤庄迎公子，以诸侯礼仪相待，八佾之舞礼成。庄中最高建筑有鹤踏枝而来，盘旋鸣叫。诗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此地正是藏书楼。

君渡曾听闻，二十年前小圣贤庄藏书楼遇火，楼中诸多孤本书籍毁于一旦，直至今日仍未查明火起缘由，儒家中人一直十分可惜，却又无可奈何。

扶苏渴慕已久，伏念三人带众人前往藏书楼。君渡见狐狸脸色微变，心知藏书楼中必有不妥，便故意加快了脚步走到狐狸身边，低声笑道：

君渡三当家何故如此紧张？

张良心下一惊，方才他竟全然未察觉到她走到自己身边，可想此人功力必然在自己之上。不过张良毕竟是张良，至此时也不紧张，冲君渡笑道：

张良姑娘多虑了。

于是将她留在了藏书楼外。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众人又从楼而出，说是扶苏请的贵宾已经到了。君渡随众人前往剑道馆，心说晓梦还是如此故作神秘，既已到了却不现身，让人好找。

晓梦世间无我，处处是我。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见晓梦出现，君渡身为她的“弟子”，自当与她同站。

不想扶苏竟也起身道：

扶苏晓梦大师。

见公子立，众人亦立，君渡心道晓梦这一来，排场不小。

扶苏（叹道）当年孔子拜访老子，赞叹其犹龙邪，世人以为只是谦逊之词，今日一睹晓梦大师风采，方知是肺腑之言。

晓梦（毫不客气）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那是孔子的境界未到而已，否则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听闻年纪轻轻的女子大肆品评自家先祖，在场儒家之人皆变脸色，就连伏念脸上亦挂不住，君渡暗说晓梦真是不会聊天，公子面前都能把天聊死了，往后谁还敢与你说话？她凑在晓梦耳边教训道：

君渡少说点，没看见伏念气得脸都青了？

晓梦斜眼，见君渡着一身不符合她身份与气度的衣服，竟少有地嫌弃道：

晓梦穿的什么？

君渡脸色不变，心中却骂，我像你这么招摇做什么？好端端一头白发里非要长两根黑色的？你和章邯是说好的吗？

扶苏请晓梦上座，君渡随行立在她身后。扶苏此行欲在儒家以剑论道，儒家剑法素来光明磊落，只重礼节与招式，并不重实战之效。君渡恰巧不大喜欢儒家的繁文缛节，是以并不觉得此战会有多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