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飞花 八岁（三）

八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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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一物降一物

“我不想吃……”

“不，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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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冲见小庄的第一眼就有一些莫名的信赖，清泉上野虽然是他现在唯一有记忆的人，但内心深处的畏惧还是让他没办法肆意，所以小庄的宽纵更让他十分依赖。住院前几天，无论是换药还是打针，只有小庄在场，叶冲才肯老老实实接受医生的摆弄。是以小庄几乎彻夜不离地守在病床前，如果不是医术欠佳，解开衣服换药这种事恐怕也会一力包办。

后来，小庄开始越来越忙，只有在换药的时候才能抽空来一趟。清泉就安排了随行里一个相对来说中文好的人来照顾叶冲的衣食起居。

他的恢复速度比想象中还要慢上许多。身体从内到外的损伤让他的免疫功能极速下降。香港的冬天向来不算冷，可即便是整天待在室内，感冒发烧也是常有的事，引致的肺炎也让本就病恹恹的叶冲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于是入院十天后，看着叶冲一天天消瘦，眼底泛着营养不良的青白，医生决定先试试撤下营养液，让他逐渐自主进食，或许对身体的恢复有益。

但出血点刚刚愈合且近半月没有进食过的胃部抗拒着任何一点外来的客人。昨天夜里吃的第一顿是白到不能再白的清粥，这样毫无刺激性的东西却也是吐了个干干净净，于是，叶冲暗暗将吃饭这件事划入了黑名单。

“吃……”

蹩脚的中文听得叶冲心里更加不舒服，他抱膝坐在床头看着递到眼前的勺子，扁了扁嘴。

“我……我不饿，你出去吧”

“不吃……不行……”

卫兵本来抱着劝抚的心，但用不熟悉的语言说出口，听在叶冲耳朵里，却像极了威胁和命令。

“……我要小庄哥喂”

叶冲缩起鼻子，目光有些委屈。他抱在膝盖上包成粽子的两手交错搅了搅，低眉顺眼地提出一个试探性的要求。

卫兵挠了挠头，只得将粥碗放回床边，起身出去叫人。

两个小时后，小庄得到消息赶来医院。

进门时，叶冲正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按着右手内腕针头附近。既上次叶冲弄肿了右手手背之后，输液时因为疼痛翻身而使针头移位的事屡屡发生，左右手不能下针，自然就瞄准了对疼痛更加敏感的手腕。

因为医生打针前警告过，再肿就只能扎在脚背或者额头。为了保住这难得的地方，叶冲这次倒是自觉地保持清醒，尽量不睡过去。

“小冲？怎么了，针口疼吗？”

小庄提着食盒坐到床边，见针头附近的皮肤由于药物刺激泛着红点，便也轻手轻脚地替他揉了揉。

“小庄哥？你还真来了？”

“不希望我来吗？怎么着，今天我不来，你就一直饿着？”

小庄佯装嗔怪地回了一句，随后打开食盒，里面果然又是——白粥。

叶冲看见这白乎乎的东西就脑袋一炸，想到昨天吐得死去活来，甚至感觉有些生理性反胃。他脸色白了白，强压着不舒服颇有责意地噘了噘嘴。

“不是……就是你好久都不来陪我玩了”

“我啊，最近太忙，等过段时间闲下来，每天都来陪你。”

小庄正埋头找出勺子，显然错漏了叶冲嫌恶不适的表情。

“医生说你最近一个月都只能吃白粥，等你好了，小庄哥再带你吃好吃的”

他说着就舀出满满一勺晶莹剔透冒着热气的粥，在嘴边吹了吹后递上前来。

“来，张嘴——”

床上的人缩回嘴巴，上身明显地向后撤了撤。他现在哪怕吃什么珍馐美食都无法下咽，何况是这种让人没有一点胃口，甚至淡得倒胃的白粥。听到自己一个月里都要每天三餐吃这种东西，叶冲险些哭出声来。他看准了小庄心软，于是低垂下眉眼，弱弱地开口。

“小庄哥，要不……你吃吧”

“我吃……我已经吃过了”

小庄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小子无论如何要自己来喂，结果现在又不肯吃……

“哦……合着你说让我来，就是个缓兵之计啊”

叶冲发现小庄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终于释然笑了笑，天真地以为能躲过这碗粥。

“别的事我都可以由着你来，这件事可不行，总不能天天吊着营养液，那你这身体只会越来越糟。来，乖，张嘴，啊————”

叶冲的小脸又瞬间暗了下来。见示弱无效，他干脆耍起了赖皮，撑着左胳膊躺上床，将被子一拉，闭上眼睛，小声嘟囔着。

“我有点困了，醒了再吃”

“诶——你小子……”

小庄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无论是从前的叶冲，还是现在的小冲，总是让他毫无办法。他正想将被子掀开，身后的门把手突然被转开。

“小冲”

听见这个声音，叶冲两只乌黑的眼睛倏然睁开，在被子里动了动，随后悄悄拉开被子一角，探出上半边脸。

“父亲……”

清泉缓缓走到床边坐下，从小庄手里拿过瓷碗，缓缓搅动，不时吹上一口。虽没有明显地命令，叶冲已经识相地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细软蓬松的头发拱出一个凌乱的造型。

清泉拿着粥勺的手已经递到嘴边，叶冲犹豫了片刻，却见清泉深邃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张开粉白的嘴唇抿了一口。

温热的白粥一路顺着食管到达胃部，他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一粒粒粘稠的米粥滴在脆弱的内壁。上腹抽了抽，他压下几声干呕，顺从地抿下第二口、第三口。

直到第四勺又迎了上来，叶冲终于忍不住，猛然趴伏到床边，将刚刚进入胃里的异物一粒不剩地吐进垃圾桶。

“将军，要不我来吧”

小庄轻轻拍着叶冲的后背，看着他呕到只剩清水也不肯作罢，心软地求起情来。

“你太纵容他了，他早晚得习惯胃里有食物的感觉，吐过几次，等器质功能慢慢恢复就好了”

清泉不为所动，依旧搅着碗里的东西，末了又补了一句。

“这几天吃饭的时候我尽量过来，过段时间他出院住到家里。”

小庄只好住声，替终于吐完的叶冲擦了擦嘴。只见他红着眼眶，无色的唇慢慢凑近粥勺，皱着眉头闭紧双眼，像是下了颇大的决心才又咽进一口……

等这碗粥喝下泰半，叶冲已经吐过四五次，身上的病服又浸湿一片。好在最后总算喝下去三口，清泉似乎也有些不忍，看着碗里还剩下的粥，终于搁到一旁，抬手揉了揉他凌乱的发顶。

“有进步，明天再多吃点。”

叶冲雪白的脸因为几次呕吐倒显得有些红润，他垂眸想了想，最终还是抽噎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