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飞花 八岁（一）

小庄紧跟着赶到医院时，医生正从急救室出来，揭下半边口罩。

“你们给他喝了什么？”

吴启飞哆嗦着嘴半天说不出话，他知道叶冲是极其重要的犯人，如果他出了事，自己恐怕也要陪着殉葬。但新配方是他用数十个通宵熬出来的，交出药方在某种程度上就意味着失效。

宫本也憋了一肚子火，明明是一雪前耻的机会，谁知竟成了现下这样的窘境。他现在只期盼在清泉上野得到消息赶来医院之前，能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救活。是以也顾不得这个新配方能否有大用，他掐着腰自鼻腔溢出一声长叹，低低说了一句。

“给他”

见这厮仍然唯诺不前，宫本抬腿就是一脚。

“我让你给他！”

吴启飞险些被这一脚带到地上，只好极不情愿地把配方和剩余药剂通通交给了医生。

这一切，落进了小庄的眼里。他克制住想将两人一枪毙了的冲动，径直快步走到医生面前。

“他怎么样？”

“正在里面输血，病人是急性胃出血，这个药方对胃有不小的刺激作用，看用量也应该不少，等他有意识了再用冰盐水洗胃。”

小庄接过诊断单——急性胃出血，肺部呛水感染，不明药物中毒，右侧大腿疑似骨裂，十根指骨有不同程度损伤，伤口发炎，膝盖及多处软组织严重挫伤，持续高热，具体需进一步检查。

他看着单子上一个个刺目的病症，一再深呼吸平复着情绪，以尽量和缓的语气问道。

“需要手术吗？”

“出血量较大，如果冰盐水洗胃不能收缩血管止住血，就要考虑手术，但病人情况特殊，注射和服用过大量药剂，手术风险太高，目前建议先保守治疗……”

“将军！”

宫本回身之际，正看见清泉上野自走廊尽头快步走来。他竟然没有像意料中追责宫本，反而越过他，直接走到急救室门前。

清泉接过林小庄手里的诊断书，复以两指捏了捏山根，抬头透过玻璃看向急救室里的叶冲。

床上的人脸色白的厉害，几乎和床单相差无几。他紧闭着双眼，虽处在半昏迷状态，随着护士重新包扎伤口的动作，眉间仍有几次细微的抽动。

“你留下照顾他。”

清泉交代过小庄，回转过身，看向额头挂着冷汗的宫本。

“宫本——你跟我走。”

宫本稍作迟疑，还是长出了一口气认命地跟着清泉一同离开，但随清泉同来的一队人却没有随行，一字排开，站满了整条长廊。

叶冲是被剧烈的疼痛唤醒的。

因为两种药对神经的作用，医生并没敢再给他用镇静麻醉类药物，所以他没有昏睡太久。眼睫数次扇起，入目是医院固有纤尘不染的白，他试着扭头看向周围，脖子的小幅扭动带来肌骨的酸麻。直到他忽然看见床边伏着一个人，便慌忙起身想逃开，却发现右手输液管尽头吊着一大袋殷红的液体，而左手手腕又被结结实实地铐在床头。

他挣了挣暗黄的手铐，又将正在输血的右手抬起，用铐住的手拔下针头，试图从床上滚下去，但没有一处不在疼的伤口和力竭的身体让他刚刚直起上半身又重重跌下，疼得他倒吸了一口气，眼眶又染上淡红。

“嘶——”

这下有点剧烈的震动将刚伏在床边睡着的小庄惊醒。

“小冲！你醒了，我去叫医生——”

小庄立时站起，在即将回身准备叫人的功夫，陡然发现，似乎哪里不对——叶冲的眼里充满了陌生和恐惧……

他试探着凑近，伸手想探向叶冲额头。

“你……你是谁”

叶冲忍疼挣扎着半坐起身子，以一种极度防御的状态，抓紧床头护栏，怯怯地看向眼前这个人，声音喑哑怯懦。他现在只知道，有人把他锁在这里，或许就是眼前这个人，这是个及其危险的信号。

“小冲……是我啊，庄哥，小庄”

“庄哥……”

叶冲在脑袋里反复搜索着，却被过度用脑带来的嗡鸣疼痛打断，右手半攥着拳头死死抵上额角。

医生闻讯赶了过来，听了小庄的描述，又看了看叶冲的基本情况。

“应该是两种药对神经造成了损伤，导致神经系统紊乱，心智倒退……目前没有太好的办法，可能会慢慢恢复，也可能……”

“什么叫“可能”！”

小庄一把揪住医生的领子，这一下更把叶冲吓的不轻，他屈膝蜷在床角随之抖了抖，将手上的铁铐晃出脆响，轻抿着双唇，双目漾起水雾，透出委屈和惊悸，整个人缩在宽大的病号服里显得更加孱弱。小庄见状忙松开手，几次深深吐纳过后，逐渐冷静下来。

“那现在怎么办？”

“先用冰盐水洗胃收缩血管止血，顺便把多余的药液洗出来，也许……也许会好一点。”

叶冲洗胃的时候，小庄一直陪在旁边。零度左右的冰盐水被大量灌进胃部，要过上几分钟，才可以将盐水呕出。反复两次后，叶冲已经不再有大幅的挣扎，顺服着按医生的指示一遍一遍灌下、吐出内容物。四次后，直到他的精神已有些涣散，连呼吸都十分顿重，这种折磨才算结束。小庄不禁有些怀疑这是不是宫本的授意。

医生走后，叶冲困于受制的左手，只能以左侧卧的姿势躺在床上，在厚厚的棉被里蜷起身子，不知是缺乏安全感还是在对抗胃部的疼痛。小庄抬手轻抚上他的后背，试图帮他减轻一些痛苦。这次，叶冲没有明显的抗拒，但仍藏不住被冷汗濡湿的病服下本能颤动的身体。不一会儿，他浓密的睫毛费力地眨了眨，又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见床上的人面色发白，两颊和嘴唇却显出淡淡潮红，小庄轻手探向他的额头，经这么一折腾，果然又滚烫起来。他虽是担忧不已，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叹了口气起身将帕子浸湿，轻覆在叶冲的额头。只见他眉眼轻轻颤了颤，似乎仍睡得极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