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罗老歪占了把躺椅，抽了两口大烟，这会儿倒是舒坦了。

“嘿，老子这辈子睡过的女人无数。没想到今天倒跟个女尸在同一个屋檐下。想想我就晦气！”

“有个宿头就不错了。”

陈玉楼正拿了块布净手，听得罗老歪此言，便把那布丢在了桌上。

“攒馆本来就是死尸留宿的居所，是咱们占了人家的地界儿。”

“这不瞅着碍眼嘛！”罗老歪挥了挥烟枪，“总把头，要依老子说，不如一把火把她给烧了，省的晚上吓唬咱哥几个。”

花玛拐心知陈玉楼一向讲究“盗不离道”，不爱听这个，便接过话茬儿，“自古苦人不欺干人，罗帅又何必为难一个有苦水的死人呢。”

“只怕是刚刚吓破了胆吧。”

红姑一面嗤笑罗老歪，一面揉揉靠着她椅腿缩坐在地上的荣宝，分给她半块儿饼。

“吓破胆？笑话！”

罗老歪睨了一眼依偎在红姑腿边的荣宝，想着红姑对自己一直不待见，对这小兔崽子倒他娘的温柔。

于是一口烟喷在荣宝脸上。

看她呛得直咳嗽，心里这才舒坦。乐着给几人讲他早年间佯装成赶尸，实则走私的事儿。

荣宝闷头啃着饼，却听那活阎王讲怎么拿尸体藏烟土。一时间一口饼噎在喉咙里，不知道该怎么咽下去。

陈玉楼正瞧见她涨红的小脸儿，心想着：可别好不容易一路上没被吓死，倒让一口饼给噎死了。

顺手递给她一碗烧热的水。

荣宝咕嘟咕嘟半碗温汤下了肚，这才好过些，只是还有些止不住的打嗝。

缩在红姑的披风里，丁点儿大的一团，真是可怜见的。

花玛拐瞧着自己呈给总把头的水，被总把头给了那小子。只好把自己的那碗又呈了上去。

陈玉楼瞥了他一眼，又走他手里撕走半块饼，给了荣宝。

刚刚失去热水，眨眼间又失去了半份干粮的花玛拐无比哀怨。心里正踟蹰着，总把头对这带路的小子这么反常，要不要禀报给老把头。

却听陈玉楼冠冕堂皇地清了清嗓子。

“她这年纪正是长的时候，赶明儿还得靠她带路呢，得吃饱了。你都这么大了，少吃两口不碍事儿。”

花玛拐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剩下的饼，这事儿他非得告诉老把头不可！

荣宝得了陈玉楼的水和饼，更觉得他和红姑一般，都不是坏人。于是蹭到他坐着的床铺边，缩在脚踏上，抱着他的腿。

“哥哥，村里人都说耗子二姑就是耗子精……专摄人心魄，吃人五脏！”

陈玉楼听她话音里带着哭腔儿，也分不清到底是打嗝难受的，还是叫那耗子二姑给闹的。倒是腿筋给她勒住了，一时有些酸胀。便晃晃腿，想让她别抱那么结实。

谁知道这小丫头片子跟个惊弓之鸟一样，叫他一晃悠，吓得搂的更紧了。

陈玉楼哭笑不得，只好随她去了。

“不过是传说罢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怪。”

话里安抚着，又垂手顺了顺她的背。

啧，跟撸小猫小狗一个样儿。

“什么耗子二姑耗子精的？他奶奶的，整什么德性！看看便知！”

罗老歪既看不惯荣宝的怂样儿，也想给自己找回点儿面子。说罢已走到门边，捋了袖子就去扒那方才害他吓了一跳的女尸身上的白布。

荣宝怕得不敢看，直把脸往陈玉楼腿上埋。

陈玉楼倒什么也不说，只对着罗老歪冷眼观瞧。

此时又一个闪电划过去，那霹雳响得如同炸在耳畔，震得屋瓦都是动的。

揭开了蒙尸布，只见那尸体的颜色灰中带白，没有半点血色，且还透着一层黑气。脸上小鼻子小眼，五官局促，耳朵削尖，嘬腮暴牙，青紫的嘴往前突。除了没有鼠毛，怎么看都是一张鼠脸。

罗老歪见状也忍不住瘆得慌。

“噫！果然是只大耗子变成了精！”

荣宝还是瞥见了那女尸的脸。

她叫这耗子二姑的相貌吓得直哭，忙道：“我们不是有意冒犯，饶命饶命！”

“都是村里的人迷信造谣。”

陈玉楼觉着腿上仿若绑了个筛糠，只好道：“这世上本身就有面畸之人，没必要大惊小怪。”

花玛拐是仵作出身，见过不少面目狰狞的尸身，对这耗子二姑倒没什么怕的。见这带路的小子怕成这副模样，实在没出息。

又见陈玉楼始终一手垂着，按在荣宝的背上轻拍。越发觉着这小子是个谄媚的玩意儿。兀自头疼着。

只有红姑知晓荣宝真身。一面对花玛拐的自寻烦恼幸灾乐祸，一面又想着这小姑娘似是挺讨总把头喜欢，不如抽空跟总把头提提，把人带回常胜山，正好也缺个给总把头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的。

“这耗子二姑生来丑陋，比那些命苦的人还要命苦，想来也是可怜。”

陈玉楼正说着，却听一声狞叫。

只见梁上露出了一对炯炯有神的眼。

方才那自罗老歪抢下逃了命去的狸猫竟又摸到了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