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琼林一梦

这满院枯死的树，一如他枯死的心，不复生机。

　　忽然，他看到枯枝之上挂着一缕丝线，想伸手拨开它，指尖刚碰到枝头，那树，竟然开花了！

　　白色的花朵竞相绽放，八朵大花围起一簇小花，小花还含着骨朵，从上到下，由一及百，花从顶上开，叶从干上结，不消片刻，满院琼树，皆如覆雪一般，纯净洁白，清新淡雅。

　　一时之间，沈千翎竟有些恍惚，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口化开，成了一团雾气，弄得心里痒痒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悲伤，没有喜悦，他却又想哭又想笑。他觉得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不知道该干什么，不知道要去哪儿，就像是失去了很久的东西突然找回来了，却无处安放。

　　他期待一个人太长时间，长到自己已经习惯了活在期待里，长到已经快忘了自己期待的是什么。因为他不敢想，不敢想像倘若真的等到了她，那会是什么样的情形。梦幻越是美好，现实越是残酷，这种落差带来的痛苦，对他来说，无异于剜心割肉。他不是一个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可每每涉及她，他却总是患得患失。

　　沈千翎觉得似乎有千钧之力将他死死拖住，每挪动一步都十分不易。心口也越发地收紧，他只好强撑着身体走到一处石凳坐下，左手捂着心脏，右手托着头，用手肘抵着石桌，想缓一缓。

　　满院氤氲着琼花的淡淡芬芳，不知不觉中，他竟然睡着了。

　　那天，是他们成婚的日子。整个天庭张灯结彩，处处挂满红色绣球和帷幔，祥云送喜，百鸟争鸣，堪称六界一大盛事。

　　成亲前夕，有天兵报说下界有妖物作乱，身为战神，他不能坐视不管，况且，他也不希望成亲那日凡间生灵涂炭。为了保证婚事不受影响，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下界除妖。

　　循着妖气，他找到一处刚被屠杀殆尽的村落，村里血腥弥漫，那群作乱的妖孽大约有三五十只，正齐聚狂欢，其中不乏灵力充沛、功法高强之辈。

　　他还愁没什么像样的礼物，正好杀了这群妖孽，把它们内丹凝成灵珠送给明日的新娘子。

　　唤出落地星辰，他便和这群妖孽对战起来，由于孤立无援，这一仗，按人间历法来算，足足打了半年。当他斩杀最后一只妖的时候，才发现这些妖死了后根本没有现出真身，而是灵力涣散，灰飞烟灭，倒像是神仙殒身。

　　他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急忙赶回天界，发现一切如常，才放下心来。

　　他万万没想到，这大婚是一个陷阱。

　　一入南天门，他就被天兵天将包围起来，不问缘由，直接要置他于死地。

　　在凡间耗费了太多法力，他也无心与这些兵马缠斗，打出一个缺口便直往琼瑛殿去。他此刻最想保护的，就是他的未婚妻。

　　他的未婚妻——璃梦上仙，穿着一袭红嫁衣，金绣辉煌，头戴凤冠霞帔，显其高贵。

　　璃梦站在院落中，背对着门，也背对着他。

　　“吉时已到，仙子为何不盖盖头？”

　　他走向她，语气没有丝毫的苛责，只有无限的宠溺。

　　璃梦转身，妆容姣好，满院雪白的琼花更衬出她的妖冶无双，艳绝尘伦。她脸上没有一丝笑，表情冰冷。

　　“别过来！”

　　一把利剑直直指向他，剑身微微颤抖。

　　“你今日，真美。”

　　又朝前走了两步，剑已抵上他的心口。

　　“我说了，你别过来！”

　　璃梦的声音近乎嘶哑。

　　“怎么了？今天不是我们成亲的日子吗？娘子可是嫌我空着手来迎亲，有些不高兴？”

　　他固执地相信，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戏，成亲嘛，总要热闹热闹。

　　他正要拿出万妖灵珠，这时，原本平静的琼瑛殿里里外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正是天族二皇子——璆玉

　　他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二殿下这礼，送得有点儿大啊。”

　　“六翼，你已是穷途末路，束手就擒吧。我可以向父帝求情，让你死得痛快些。”璆玉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束手就擒？凭这几个歪瓜裂枣，你以为，私拿上神是什么罪名？”

　　他虽然受了伤，元气大损，还不至于就这样被夺了气势。

　　“六翼翎凤，居上神之高位，不感戴天恩，反生异心，妄造杀戮，人神共愤，当诛杀之。”

　　璃梦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吐出这些话，每说一句，晶莹的泪珠便顺着脸颊流下来，滴落在婚服上，刺痛着他的心。

　　纵旁人刮他千刀，犹不及她一句狠话。

　　“你当真如此想吗？”

　　他捏紧了灵珠，质问道。

　　“是。”

　　声落，珠碎。

　　“你知道的，他们根本伤不了我，你要帮他们，对付我么？”

　　一步步逼近，他已失去理智，只想知道答案。

　　“别逼我，啊——”

　　她以为他会躲，他以为她不舍。

　　利剑刺穿了胸膛，他依然不愿相信。

　　后来，他失去了知觉，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濒死之际，他怨天道不公，还没给他一个洞明真相的机会，便如此了结了他；他念心上之人，怕她受到蒙骗，受到丝毫伤害。就算是她杀了他，他也恨不起来。

　　也许，正是这种怨，这种念，支撑着他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