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战后之别（二）

路法望着逆光中安迷修那美好的笑容，恍如梦隔，忍着心口的剧痛接过那杯茶。是白毫银针茶，开水泡过的茶叶在水下舒展着叶片，悠悠沉浮。

“你是假冒的吧?”路法盯着那杯茶,头也没抬。

"路法将军，对不起，我……”面前那人有些慌乱地站起身，同时卸去伪装，恢复自己原本的样貌,右手抵肩，低头向路法行礼。在伪装术上，他在军队里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伪装潜伏在目标身边，不被识破；从容应对敌人的诛心与试探，化险为夷。即使是面对这位尊敬的前辈，服从命令的天职和长期形成的军事素养还是让他一丝不苟地执行任务。明明是没带一点儿质问语气的话语，他却觉得没有什么必要再装下去了。如果一开始接到这个任务时可以选择，他一定会拒绝。

话只说到半截，他就感觉自己像是语言系统崩溃了一般，完全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而路法再也没有其它动作。

“总长，”一直在门外凝神屏气地听着屋内动静的路易士轻叹了口气,走进门来。

“王。”那位战士俯身向路易士行礼。

“你先下去吧。”

“是。”那战士再次向路法行过礼后，便快步离开了病房。

路法抬起头，刚才的少年与安迷修年龄相仿，甚至都是，可那却终究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那战士走在医护人员和病患往来的走廊上，兀自出着神，他想他大概永远也忘不了那短短几字中压抑的悲怆。

〈3〉

“总长，还是先好好休息吧，等伤养好后，”路易士顿了一下，深呼吸了一口气,又艰难地继续说下去,“再想其他的事情吧。”说出后半句话后，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质疑其中的可行性，但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安慰路法——他太清楚路法有多在乎安迷修了。

“哼，再想其他的事情……”路法自嘲似的扯动嘴角，握着茶杯的手上力道又大了几分——杯里的茶水也开始激漾起来。乍一声瓷器摔碎的锐响,地上绽放的碎瓷花间，芽尖茶叶舒展着细叶，像几尾搁浅的鱼儿，无力地躺在打湿的地上。

“总长.....”

“你出去吧。”竭力平静的声音却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路易士忧虑地看了路法最后一眼，然后走出门去。 

路易士不知道，无论是因大战结束那刻身体上的重伤和心里的悲痛一齐爆发而陷入的长时间昏迷中，还是刚刚苏醒时,他心中所想的只是安迷修罢了。

昏迷中，大战那一幕宛如轮回的噩梦一遍遍重演，他也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那不过是噩梦，醒来就好了。好不容易睁眼醒来，看见“安迷修”安然无恙却仅得片刻心安，那少年在模样貌和动作上伪装得无可挑剔，但他还是从他的眼睛中窥得了破绽。直到接过那杯茶，他都在想，如果眼前这一切是真的，那该有多好。可奢望在现实面前往往不堪一击，在这世上，他唯一孩子——安迷修,确实死了。

是啊，他怎会忘记——

“路法，放过我，你已歼灭了所有叛军，这战功已经可以抵了你们的罪了。而且现在安迷修在我手上，如果你非要对我动手,那也是他先死在我手上。你应该如道使用灭神剑的效果吧。”皮尔一手抓住早已在恶战中精疲力竭，无力反抗的安迷修，一手握着那把路法恨不得立即将其熔成铁水的万恶的灭神剑。

灭神剑，炎星用以伏魔之物，所刺之处，形神俱灭——那基因码自然也没了恢复的可能。

路法站在原地，咬牙切齿，攥紧绝令剑，与皮尔对峙。安迷修绝对不能有事，而皮尔也非死不可。

他的犹豫止于转瞬即逝的几秒。

“安迷修,你永远都是人如其名，犹豫不定。”

这一次，一向做事果断的路法犹豫了，而安迷修没有。

安迷修凭着仅剩的力气，就着皮尔手中的灭神剑，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身体。

在善面前，安迷修甘愿两次冒险做人质，以唤醒父亲心底的善;而在恶面前，他绝不愿成为父亲斩杀恶的羁绊。

他怎会忘记——那天的紫色星空下,安迷修那双仿佛藏了千言万语却再也无法说出口的眼睛，和那战火烽烟间，安迷修带着几痕血印的脸上那如释重负的最后微笑。

病房里，金色的阳光洒在洁白的潘拉姆之花上，让那花儿愈显神圣。花下，不谙人事的小兔子仍吃着菜叶，而路法的泪在无声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