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强烈的窒息感传来，楚天逸被迫抬起头，入眼是漆黑的天空。突然，一滴雨滴落入眼中，下雨了，白云该是染了黑色吧。

雨毫无预兆地来了，越下越大，楚天逸眼眶水珠满满，顺着脸颊一滴滴落在地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这次该结束了吧？这样也好，自己已经解释过，也就不会有遗憾。

风陵傲红了眼，任雨水拍打他的手也不曾卸下一分指尖的力。他不想再被这个人当做傻子一样地骗，他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欺骗。

“咻”，飞镖划过的声音，风陵傲突然松手，楚天逸滑落在地上。

“堡主，”楚风双膝跪地，“您错怪少爷了，当年的两封信虽是少爷的笔迹，但并非少爷所写。老堡主是被暮王府暮天所截，少爷怕您迁怒于延卿少爷，所以才不敢告诉您。”

风陵傲皱眉听着楚风的话，指尖的血水在地上聚成一滩。

“堡主，您口口声声说爱护少爷，关心少爷，为何却只关心那树林里的内奸？少爷半路遇刺，也曾不顾重伤拼命赶到忘忧崖，昏死一月之久，您可曾问过半句？”

“楚风，你闭嘴！”倒在地上的楚天逸半支起身子，费力说道。

“让他说！“风陵傲不容置疑道，”你不愿说的事，我要听他说。”

楚风也不再顾忌，跪直身子，“十年前，暮王府势力大增，风凌堡处处受制。身为楚家人，生来便有维护世间和平之责。未免暮王府狼子野心，图谋不轨，楚家长子楚天逸秘密潜入风凌堡，帮助风凌堡度过险期。少爷入风凌堡十年，也默默守护了它十年，身为楚家长子，他深知自己的使命，也常常教导我们四人，要时刻以保护风凌堡为最高职责，堡在人在，堡灭人亡。可是楚少的身份他选择不了，堡主与少爷的感情，让少爷彻底陷入了痛苦的深渊。他纠结过，试图放弃过，甚至以最重的刑罚让自己忘记，可是堡主无数次给少爷希望，让少爷不顾一切地选择您。堡主，如果您给不了少爷一份安定的感情，那就请您放少爷离开，不要一次次地折磨他。”

说完这些，楚风俯身跪在雨水中，不再言他。

风陵傲陷入了久久的沉思，此刻，他只想让雨水下的再猛烈一点，打醒自己。

这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人，是暗逸，是楚天逸，是他最爱的人，刚才就差一点点，自己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风陵傲一步步走到楚天逸面前，蹲下身，想要抓住他的胳膊，“天逸……”

楚天逸猛地避开他，双手环住双腿，把头埋在里面。

“天逸？”风陵傲又叫了声。

楚天逸只是颤抖着，一动不动。

“天逸，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风陵傲有些懵。

楚风听到风陵傲的声音抬起头，一眼便明白了，赶紧跑过去，“少爷犯病了，快带少爷回去。”

听他这么说，风陵傲一把抱起楚天逸，任他拍打自己的胸口，飞快地往回跑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楚风发自内心地笑了，眼前一黑，重重摔在地上。

风陵傲房间，大夫正在诊脉。

“大夫，他怎么样？”

大夫紧紧皱眉，“旧伤未愈，今日又淋了雨，感染风寒，恐怕要好好养一阵子了。只是……”

大夫欲言又止，风陵傲心里着急，“只是什么，大夫直说。”

“这位公子似乎对下雨天格外恐惧，时间恐怕也不短了，郁结于心，这才是病根。这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风陵傲略一思考，“多谢大夫。”

刚才楚风对他说过，自从一年前的那天，楚天逸在大雨天经历了那些事，他就有了这个心病。每每下雨，楚天逸都会害怕地躲在被子里，任谁都不能靠近。

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楚天逸，风陵傲心里一阵疼。

楚天逸，是我错怪了你，你一定要快点儿醒过来，让我好好疼你。

另一边，暮延卿看到一身黑衣浑身湿透的暮羽，有些不好的预感。

“阿羽，这么晚，你去哪儿了？”

暮羽有些失神，“少爷，为什么，为什么他不理解我？为什么连他都要阻止我！”

暮延卿心里一惊，抓着他的胳膊，“你去陵王府了，你去找风陵傲了！”

暮羽抬头，满眼痛苦地看暮延卿，“少爷，为什么楚风要阻止我报仇？为什么，为什么！”

听到这儿，暮延卿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幸好遇到的是楚风。

他把暮羽按在椅子上，“阿羽，你认真听我说。我知道你想替暮典报仇，可是，你找错了人。当年的事，风陵傲只是受人蛊惑，中了圈套，不能怪他，这一切都是我父亲暮天的安排。”

“不，不是的，是风陵傲亲手杀了小弟，是他……”

“啪！”暮延卿一巴掌打在暮羽脸上，“暮羽，你清醒点！风陵傲只是暮天找的替罪羊，这么明显的事实，楚风能够明白，为什么你就不明白！楚天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密谋造反，我们好不容易重新混入暮王府，为的就是找到证据，阻止一切，陵王是我们最重要的帮手，你明不明白？”

暮羽被这一巴掌彻底打醒了，混沌的眼神也顿时恢复清明，一个激灵，他赶紧跪下，“少爷，属下该死，属下差点坏了大事。”

暮延卿扶起他，“阿羽，楚风也失去了弟弟，他的痛苦不比你少一分，你不该那样伤他。”

手下的身子明显一顿，暮延卿知道他想通了，但愿他们这一对苦命冤家不会重蹈自己的覆辙。

楚天逸醒来的时候，一把温暖的大手正紧紧握着他的手，微微偏头看到趴伏在床边的风陵傲，眼中便迅速漫上深深的痛苦，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他不知道如今他们之间又到了哪一步。

压制不住地低咳吵醒了风陵傲，“天逸，你醒了！”眼中的惊喜毫无保留地传递到对方眼中。

楚天逸有些摸不清现在的状况，莫不是风陵傲又短暂地转性了，还是自己又无意间触到了他的什么怪癖？

不待他想清楚，一杯清茶已经送到身前，“天逸，口渴了吧，来喝点水。”

楚天逸愣愣地接过杯子，“多谢陵王。”

风陵傲身子一顿，好吧，这是自己做的孽，只能自己受着。

等楚天逸喝完，风陵傲伸手接过去，楚天逸突然看到了他右手上一道长长的伤口，伤口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又在雨水里泡了些时辰，此刻已经发白了。

“怎么回事？”楚天逸抓住他的手。

风陵傲下意识想要闪躲，奈何对方抓得太紧，只好放弃。

风陵傲反握起楚天逸的手，认真道:“天逸，对不起，我犯了大错，让你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不该伤你。”

楚天逸傻了，高高在上的风陵傲何时跟谁道过歉，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习惯性地开口，“我没事，陵王不必放在心上。”

生硬的语气，惯式的内容，风陵傲不免皱了皱眉，“天逸，你早已不再是我的暗卫，或许你从来都不曾是，不必再为了我委屈自己，我们是平等的。”

楚天逸微微一愣，是啊，自己和他早已不再是主仆关系，可是每次见到他，还是控制不住地这样想。

“天逸，以前是我不好，是我错怪了你，你原谅我。”

以前的事？楚天逸突然想到，昨晚楚风已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风陵傲，那些自己在心里藏了很久很久，从不曾讲过的话。

一时之间，所有情绪都涌上心头，忍受的委屈，受过的折磨，岂是这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可以抵消的！他也是堂堂楚王府的大少爷，他也有自己的尊严和倔强。

“放开！”楚天逸狠狠甩开风陵傲的手，“天逸已醒，楚王府那边不会再来寻事，若无其他，陵王请回。”

“天逸，”风陵傲有些慌了，有生之年，楚天逸从未这样和他说过话。

“天逸，你误会了，我不是担心那些，我只是担心你……呃！”攥紧楚天逸手的手再次被毫不留情地打开，这次他没有再伸过去。

楚天逸听到了那隐忍的一声闷哼，低头看自己的手，果然沾染了一丝鲜红，“手给我看看。”

风陵傲摇摇头，背后的右手没有动，“天逸，我没事。我也没有其他事了，那我就先……”

“闭嘴！”楚天逸皱眉道，风陵傲立刻闭上了嘴，任他掰过自己颤抖的不堪入目的右手，伤口崩裂，血正毫不客气地往外流。

楚天逸在床头翻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小瓶，开始认真地给风陵傲上药，他不说话，风陵傲也不敢开口，生怕那人又要赶他走。

两人无言，屋子瞬间变得安静。

风陵傲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楚天逸，尽管没有表情，尽管语气生冷，他还是捕捉到了深埋在对方眼底的一抹怜惜。

“扣扣”轻轻地敲门声打断了屋内安静的气氛，风陵傲有些不满，“什么事？”

“主子，楚风已经醒了，只是中毒颇深，急需解药……”

“什么？”风陵傲慌了一下，昨天楚风刚回来就晕倒，他以为只是太累了，没想到……

顾不得还在上药的手，风陵傲边说边站起身，“我马上就来。”他已经对不起楚天逸，这个他唯一的亲信可不能再毁在自己手里。

可是，身子刚站起来就被一只手按了回去，“别乱动，”楚天逸仍旧低头给他上药，“不用担心，自会有人来救他。”

风陵傲微微一笑，伸手抱住楚天逸，“天逸，你在关心我对不对，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楚天逸看着他无比真诚的眼神，这个人为了自己已经放下了身段，他是不是可以再信他一次呢？

风陵傲没有错过对方眼中那一丝的动摇，缓缓抬头，将一个轻轻的吻落在额间。

楚天逸竟然没有躲避，风陵傲再次紧紧把他抱在怀里，“天逸，我爱你。”

“咳咳，”楚风躺在床上，抑制不住地咳着，他的整个右臂已经呈现黑紫色，一片酥麻。

他就这样闭着眼，脑子里什么也不想。暮羽下的毒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除非得到解药，自己这条胳膊恐怕保不住了。

突然，利落的破空声传来，楚风猛地睁眼，暮羽正站在不远处。

“你来了，”楚风立刻提起戒备，既然说过会来，他就一定还会回来，“暮羽，你想做什么我干涉不了，我只想提醒你，不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暮羽不说，也不动，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他知道，楚风的极限就要到了。

“值得吗？拼死也要保护他。”暮羽淡淡地问。

“值得，”楚风有些有气无力，“暮羽，我们几个的命，是楚少和暮少救回来的。我们发过誓，要一辈子忠于他们。风陵傲是少爷最在乎的人，我们不能伤他。”

暮羽有些眼红，自古忠义难两全，楚风的心里也不好受吧，自己还一次次地在他伤口上撒盐。

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粒白色的药丸给楚风服下，又从另一个药瓶中倒出药粉涂在伤处，暮羽这才站起身，“不出半个时辰可解。”

“暮羽，”看着他想走，楚风出声叫住他。

“给我点时间。”暮羽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吃过早饭，风陵傲有事要出去，看着刚好吃完的楚天逸，“我约了暮延卿，要不要一起？”

楚天逸放心不下这两个人独处，也就跟着去了。

金福楼，风陵傲带着楚天逸来的时候，暮延卿微微有些惊讶，不过稍稍一想也就明白了。

“你们的进展真是大大超出了我的预估。”暮延卿感叹道。

楚天逸有些不以为然，“延卿，你想多了，我只是不放心你。”

“是吗？”暮延卿别有滋味地瞥了一眼一旁的风陵傲。

风陵傲却并不领情，“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暮延卿环顾四周，低声说道:“暮天已经完全相信我，接下来，按计划行事。”

楚天逸有些吃惊，不是惊讶于暮延卿的假意回去，而是风陵傲也参与其中。

暮延卿看了看他呆愣的表情，笑了，既然会带他来，就说明不想再瞒他，“陵王，难道你还没有告诉天逸吗？”转头对楚天逸解释道，“暮天计划多年，妄图造反，我们早有预谋，趁这次机会彻底扳倒他，永绝后患。”

“你们？”楚天逸指着他们两个，“你和他？”

“怎么，不行？”风陵傲反问，“往日种种，他暮天也参与其中，那些背叛我，算计我的人，一个也别想逃。”

楚天逸莫名感到一丝阴冷，抖了抖身子，“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记得以前你们可是非常不和。”

暮延卿笑了，“共同目的，共同手段，各取所需。”

是的，这就是这个世道吧。

“那天明他……”

“天逸，这件事不要告诉他。”暮延卿抢先说道。

“延卿，天明不是小孩子，你不用这样瞒着他。”

暮延卿摇头，“我们两个之间发生太多事，有太多阻碍，一切听天，随缘。”

风陵傲站起身，“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就此别过。”

“等一下，可否让我和天逸单独说几句话？”

风陵傲看了看楚天逸，“那好，我在楼下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