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影：情感贩卖机

我们在一起了。

在关上浴室门之前，我从即将闭合的门缝中看到男人站在卧室中央慵懒地脱下睡衣，套上居家的白色T恤。

我闻了一下我的肩头，那里有残存的荷尔蒙气息。

我们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

拧开淋浴花洒的水龙头，我伸出白皙的手臂，手背感受着水温。潮热的蒸汽从瓷砖地面向上袅袅升腾，让淋浴间四周的玻璃变得朦胧。正如这场无厘头却有因果的梦境。

未来就请多多关照了，我亲爱的男友。

我舒服地站在水流下呼了一口气，让热水慢慢浸透我的头发。

半年前。

深秋的风卷起街边尚未被清扫的落叶，在空气中胡乱兜出几个残缺且异状的圆。

出发前，我最后一次认真地浏览一遍电子资料。

LeopoldReno，男，33岁，法国人，出生于里昂。代号Cognac。5年前加入组织情报部，2年前入境日本。伪装身份：来到日本发展的音乐爱好者……

我闭上双眼，深呼吸，确认全部信息都已印入脑海后，将资料永久删除。

因为风的缘故，今晚夜色明朗：月牙在空阔的夜空中散发着清辉。这使我的心情变得很不错，有效地消除了紧张感。

组织选派我来配合Cognac今夜的行动。适宜的时机，适宜的地理位置，适宜的理由——天时地利人和，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我留恋地欣赏着窗外的夜景，利用出发前的片刻时光尽情享受着最后的自由。

凌晨2点45分，街边不起眼的小酒馆尚未打烊。

我装扮成离家出走的不良女青年，选了一张靠墙的桌子坐下，带上耳机，将酒倒满酒杯。

酒馆虽小，但生意并不冷清。即使在凌晨时分，还是有很多夜归人在这里聚集。在一个深秋的寒夜里，人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小小的酒馆，拥挤地坐下，饮下能够将身体烧热的酒，和亲密的人说一些零零散散却交心的话。

这是东京这座大城市中钢筋水泥朝九晚五的冰冷运作机制下余留的烟火气。这里是上班族与无家可归者的混杂领域——一个规则之外的领域。也是情报交易和反交易的绝佳场所。

不远处的座位上坐着一个身形微胖的男人。他背朝着我坐在吧台，右手放在台上压住一个纸质档案袋，不时地抬起左腕上的手表，查看时间。

这位是丰川先生，村井财团的副董事。他小臂下压住的，是一些有关村井董事长丑闻的内部资料。

我不动声色地视察着四周，确认了丰川确实乖乖地按照约定独自到场。

以上就是今晚的全部targets——不只是丰川手中的资料，还包括丰川本人。我和Cognac负责“照单全收”。

我们今天的任务是情报交易，并以此为幌子来暗中“钓鱼”：今夜“资深外国记者”Cognac将先与丰川正常交易，把丑闻拿到手；过几天我再伪装成村井财团敌对公司里一个有意跳槽却还在犹豫的员工，手拿证据照片反过来坑他一笔。

榨取掉目标身上的最后一滴利用价值，常规操作小场面——组织的惯用手段罢了。

大约一刻钟过后，Cognac走进了酒馆。他在门口附近与我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径直走了进来，坐在丰川旁边的位置，抬头看着挂在墙上的菜品招牌。

他今天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西装，打一条酒红色的领带，提着公文包。虽然从我的视角，能看出他在故意装作一个因工作而晚归的外籍职场人士，但他的整体气质却很精神，似乎有点与这样的日式传统小店兼烟火之地脱节。在同他对视的那个瞬间，我看清了他的面容：一头深棕色的半长卷发，被精心地打理；他拥有西洋人标准的深眼窝和高鼻梁。

我全程关注着他们的互动，找准时机从怀里摸出早已开始录像的微型相机。

交易进行的很顺利。丰川拿到信封，快速打开封条查看了一眼里面的现金，然后将其塞入办公包，低调离开。过了十几分钟，Cognac按照计划中的顺序撤离。

我掏出手机，点开备用邮箱。

当我赶到现场时，Cognac已经被逼进窄巷中的死胡同了。从他的状态判断，他右侧大臂受了伤，正用左手捂住伤口，血从他的指间流下，染红了他的手，滴落在地上。但他仍然坚持抬起右手小臂，没有放下手枪，这说明他至少还剩一发子弹。

对方一共有5个人，其中两个已经被Cognac击倒，另外三个正站在两条小路十字交叉的地方与Cognac对峙，没有注意到我正躲在他们右侧的路口中。

我镇定地安装消音器，精准地击中离我最近的那个人持枪的右手和腿部。那人痛苦地叫了一声，倒在地上，另外两人的注意力被我成功转移。其中一人将枪口对准了我的方向。

我用肩膀上不算要害的部位接下了对方同伙的一发子弹。剧烈的痛感自伤口处迅速向我的全身扩散，虽然我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没能忍住呻吟。

在我中枪的同时，我看到我眼前那人身后的同伙被Cognac射中腹部，暂时丧失了反抗能力。

局势扭转。

我刚刚蹲下身子躲进垃圾桶后的盲区里，就听到最后一个对手身体倒地的声音。正当我痛苦地想要起身，一只宽大的手掌伸向我的面前。

“谢谢。……你还好吧？”他满眼愧疚与担忧地看着我。

“我没事。”我严紧牙根忍着痛，却装作云淡风轻地说。透过他的眼睛，我很清楚，我这副故作坚强的模样已经成功地进入了他的内心世界。

嗯，两个人独处，卷入事故，并让双方觉得相互亏欠——我自认为我掌握并演绎出了赤井“前辈”经典邂逅桥段的全部精髓。

我在他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极为绅士地接过我的枪，走向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袭击者，逼问着幕后的主使。

不用担心。他只会问出村井财团董事长的名字。

在这之后的半年中，我们二人开始逐渐从相互间的慰问、探视，发展为交谈甚欢、互留电话，继而又转变为搭车上班下学、共进午餐、一起外出散心的关系。

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如今，我们已经亲热到在一个屋檐下同进同出，不顾路人目光倾情热吻的地步。

不愧是浪漫的法国人。

他的吻就像一条带电的蛇，刺激着我的大脑神经，使我有时竟也有耐不住诱骗的危险。他在那个领域的技术，也同样妙不可言……

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呢。

但他终究与我不属于一个阵营。

我站在淋浴间的镜子前，擦干身上的水珠，端详着自己左侧大腿上那道恐怖的长疤。

我会好好利用你的，Leo——

我在心中默念着平日里对他的爱称。

——在榨干你身上最后一滴价值之前……

我意识到自己的身上已经开始沾染了与组织相同的漆黑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