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影：绯色同谋

在楼与楼之间狭窄的通道中，我将他堵住。

气氛安静的很，深夜里背后的街道上没有一辆车驶过，我能清晰地听到墙上管道中水流淌过的声音。

明人不说暗话——我一贯的做事风格。我没有时间与他过多周旋，因此还是开门见山的好。

“我见过你，虽然只有一面——那天在‘向日葵’角落里给Scotch打电话的‘前女友’就是你吧？”

“好记性。但恐怕我们见面的次数不止一次。”我邪魅地朝男人一笑，拿出手机按下播放键。

“……我是FBI的卧底赤井秀一……”这段录音被我恶趣味地在他面前反复播放。

“你说，如果我把这段自白发给Bourbon，他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卧底先生？”

“真是个厉害的女人呢，矢野小姐……哦不，是Wakefield。又或者——诸伏昭影。”他用墨绿的双眼看着我，并选用了一种礼貌慎重的语气。

“嘛，你动作可真快。”我收起手枪，故作遗憾地说着，以此掩盖内心的惶乱。

他怎么会如此快速地捕捉到我的情报……竟然还查到了我在英国的姓氏。这个疑虑在我心头一闪而过，我又迅速回归状态——目前的情况不容我有半分迟疑。

“Fifty-fifty.”

“够了！”我冷冷地说：“你让我哥哥惨死在你的面前，竟也配和我谈‘扯平’？”

“……对于你哥哥的事，我感到非常抱歉。”赤井眼色一沉，语气凝重，态度恳切且谨慎地将后半句承接下去：“但从你录音的长短来判断，你应当知道事情的全貌……”

不错不错。不愧是FBI。他赌对了，我确实从内心而言没有对他进行过分的怪罪——也许是因为从他的身上我能嗅到一丝莫名的熟悉感；也许是因为比起他，我更恨那个男人。

“确实，我今天不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毕竟从那时起我的目标就只有Bourbon。”我简单明了地表达了意向。

“既然如此，你愿意合作吗？诸伏小姐？”

“合作可以——但别抱着幻想和我套近乎。我只是恰巧听到了你的自白，但这不表明我有足够的气度原谅你。”我继续犀利地看着他，从咬紧的牙缝中放出了这句狠话。

“……成交。”

对不起了赤井，既然手握这个机会，我便要确保自己能够在情感伦理上占据制高点。

说到底，我只是掌握了一则能够证明他是卧底的录音而已。虽然也已查到他确实是FBI，但这份证据对我而言还是太过轻薄。

呵，用亲生哥哥的死来作为挟制他的借口，对曾经想要帮哥哥脱险的人进行赤裸裸的道德绑架，我还真是没心没肺。

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早已不是我第一次在别人面前云淡风轻地提起景光的惨死——这块伤疤被反复揭开，经历多次疼痛的撕扯之后，似乎已经溃烂到麻木了。

那段时间，我整夜整夜地想他。

那些寒冷、孤独且漫长的夜晚。

暂时“搞定”了赤井秀一，身边又有一个在研究室研制各种武器和小道具的朋友，我在组织中便拥有了较为稳定的情报和器械来源。

但这仅仅是情报组入门级别的水平。

下一步是要找个靠山——一个让我有机会利用他向组织的核心接近，并且在遇到迫不得已的危急时刻，能够保我一命的靠山。

——现实就是这样。我早已不再是对生活与爱情抱有浪漫憧憬的小女孩了。

在这一点上，我时常羡慕优奈。

“未来你有什么打算？杀掉他，然后离开组织？”

“走一步算一步吧。”我总不能把当年的案件告诉他——对于这个FBI，我还不能抱有完全的信任。因此我目前只向他透露我加入组织的目的是为兄报仇。

“话说，我们这么频繁地通话真的没关系吗？你就不怕宫野小姐吃醋，大君？”我开着免提拧开一瓶指甲油：“我现在也有点关心你未来的打算呢。”

“回归正题，”他极为厚脸皮地强行扭转话题：“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惹眼的举动？Bourbon好像注意到你了。”

“我这么优秀，他总会看到的嘛。”我倒是不以为然：以Bourbon的能力，对我产生关注是迟早的事，更何况我一直在暗中打探他的情报，他多少都会留意到我并对我保持警惕。

只不过他的情报网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灵通——我原以为他会发觉的更迟些。

不愧是Bourbon，那个害死景光的男人。

“你可别太得意。”我听到他吐烟的声音：“别忘了我们的利益是连在一起的。你的各种信息我也劝你分开存储，别全都保存在一部手机……”说到一半的话突然停住，他礼貌地闭上了嘴。

“那就要拜托你替我收尸了——”我无所谓地笑着：“尽量别让我躺在实验室的解剖台上。”

“……”对面一阵沉默。就当他听懂了我的意思吧。

“他都找谁打探我了？”

“目测是私下调查，他似乎很在意别人发现他对你的关心。”赤井悠悠地说：“我也是无意间听到他在卫生间的谈话内容，虽然只有短暂的几秒，而且还不小心被他发觉了。”

“电话？他的线人吗？”

“这个我很难判断。你也知道，他现在彻底站在了我的对立面……我很难再接近他。”

“好吧好吧——”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变了话题：“Gin和宫野志保之间的关系似乎不一般。你可要看好她们姐妹啊，毕竟Gin不是个小角色。”

“Champagne喜欢他多久了？”

“这貌似是我们情报关系以外的话题，涉及到我朋友的隐私。”我毫不客气地制止了他的套话：“我们还是讨论Gin和Sherry吧。他们初次相见是在美国，也就是Sherry做学生的时候，他负责监视和照顾Sherry。后来他跟随Sherry回到了日本，从此便一直留在日本区行动组了。

多亏了优奈，我手上关于Gin的情报真是源源不断——

“有传闻说Gin是德国人，也有人说他出生在英国，但这些都只是传闻而已，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国籍。还有人说他是个混血，我不排除这种可能……至于他的手下Vodka，曾经在某次美国的行动中被Gin救过一命，从那时开始他就全心全意地当Gin的小弟了。”

过了几秒，对面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声音：“辛苦了。至于你上次拜托我的事，我替你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但你确定要那么做吗？”他似乎有些犹豫。

“我只是在效仿‘前辈’的做法罢了。”我毫不忌讳地说了句带有嘲讽意味的话。

可笑。已经下定的决心怎么可以反悔。

“他和明美可不是一个级别，”他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迟疑：“他已经在情报组中有代号了……虽然他为人老实，有的时候还很正直，与那些毫无底线探听情报的成员大不相同，但还是要请你小心……”

“听上去不错，就他了。”我在黑暗的室内借着台灯的光亮，欣赏着自己被染成纯黑的指甲：“资料发我，我争取下个月就去办。”

“……好吧。但请你一定要小心，矢野小姐。”在一声轻微的叹息中，他妥协了：“后果自负。”

“谢谢提醒。”

挂断电话，我认真地将档案读完，轻轻合上笔记本电脑。

自从准备加入组织后，我为了不给高明哥哥带来危险，便退掉了在东京原本的公寓，更换了住址，也注销了原来的手机号和各种邮箱。

如今的我，矢野凉，住在上野樱木2町目的出租房内，是东京艺术大学的研究生。

这里的环境不错，是较为高档的社区，安保设施与隐私保护做得相当到位。社区与大学的距离也很近，非常方便我伪装身份的扮演。向西沿着主路前行，有一家酒吧，我时常在那里交易情报。至于我的出租房，室内很宽敞，这为我忙碌的生活增添了些许轻松的感觉——虽说不能称之为“家”，但好歹也能将其算作一个宜人的工作空间。

若论这里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房价偏高。但没有关系，我在英国还算有些家底。

今晚的我也像往常一样，挂断赤井的电话，坐在书桌前沉思。虽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但我心头的疑惑还是没有解开——

为什么赤井能够那么快速地掌握我的身份信息？并且还出乎意料地首先说出了我在英国的身份？

在那段录音带中，他明明亲口承认：“……他胸前口袋中的手机也被击穿了。这样一来，他的真实身份也就无从得知了……”他不可能通过景光排查到我。

奇怪。我的身份以及在英国的履历明明都已经……难道他很早之前就在英国安插了眼线？但他不是个美国FBI吗……

还有那个Bourbon。他居然这么快就开始将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了——我目前唯一的动作不过是向赤井打听些关于他的事情……他和赤井不是已经决裂了吗？又怎么可能轻易地徘徊在赤井周围，探听我的情况……

他们二人的情报源分别是谁？

我不禁开始怀疑自己伪装身份的成功性，瞬感背后一凉。

我在椅子上将双腿环抱在胸前，以防御的、缺乏安全感的姿势虚无地护卫着自己，迷茫地抬起头，看着窗外的圆月。

月色浑浊、冰冷、惨白，是死人的眼。

再次见到Bourbon是在组织C区的走廊里。

我与赤井先后从会议室中走出，为了避免惹人怀疑，我们特地保持了足够的距离。散会后的走廊上，组织成员三三两两地从身旁经过。

我慢步走着，低头整理手中的一摞情报文件，靠左给身后的人让行。当我再次抬头看向前方时，金发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

与我视线相撞，他迅速收回目光看向别处，但身体却很明显地朝我迎面走来。

我暗叫一声不妙，加快脚步，想要尽快避开他的堵截。他却锲而不舍地向我靠近，将我往左墙边逼去。我警惕地绷紧神经，试图低头从他的身体与墙壁的夹缝中快速通过——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Bourbon在距我还剩两步远的距离时突然向前猛扎一步，他的大臂与我的右肩相撞。我吃痛地向后一个趔趄，手中的档案凌乱地散落在地上。

他随口说了句抱歉，随即弯腰去捡地上的A4纸。我本能地蹲下，从他手中尽可能多地挽回自己的情报——资料杂多，万一被他看到有的没的……

“你没事吧，矢野小姐？”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赤井赶到我的身旁，装作礼节性地同我们一起捡拾。我不动声色看了一眼Bourbon，一丝转瞬即逝的讶异闪过他的表情，他的脸色相当难看。

待一切都整理好后，我微笑着向Bourbon和赤井点头示意，然后快步转身离开，边走边检查着这些文档……谢天谢地，一份不多，一份不少。

虽然我不能断定Bourbon的用意究竟在于窃取信息还是对我伪证陷害，但他的计划已经成功被赤井拦截。

这位以绯色为名的卧底先生，看来是个很靠谱的同谋呢。

我乘坐电梯来到地下一层，从商场储物柜中领取书包，点开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匆匆忙忙地走向地铁站。

坐上通往校区方向的列车，我紧绷的精神总算是放松了一些。课程将会在3点钟开始，看来我还有机会回公寓换一身更符合普通大学生身份的衣服。我摘下书包放在腿上，无所事事地滑着手机。

我首先点开了优奈传来的简讯。想都不用想，一定又是在向我炫耀她那些无聊到甚至有些可笑的发明。

车门开合，中转站的人群涌入了车厢。我抬头寻找站牌提示，但看到的却是隔壁车厢内随着人群走进列车的Bourbon。

可恶。被盯上了。

他能算准时间精准地走进我所处的列车，就说明他已经掌握了我的课表。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先顺着他的预期行动，再找机会脱身。

于是我被迫在距目的地还有两站的位置下了地铁，叫了一辆计程车。

我可没有精力与你在路上周旋，Bourbon。我们大学里见吧。

凌晨1点，我攥紧书包的肩带，紧张地顾盼着左右，沿着灯昏暗的偏僻小路快步前行。他果然出现在了路的尽头。

我匆忙转身，拐进墙侧楼梯下的小空间中，从书包里摸出钢笔。这是我全身上下唯一能用作武器的东西了——我总不会在校园内随身带枪。

他很快找到了我的位置，双手插着裤兜，游刃有余地一步一步向我逼近。由于背对着光源，他的表情被暗影笼罩，阴晴不明，散发着不确定的危险气息。被他的低气压挟制，我的呼吸变得急促，紧张的有些喘不过气。

身后就是楼梯与墙壁围成的的死角。我退无可退，只得弓着身子用双手攥紧钢笔，将锋利的笔尖指向他的鼻头。

“呵，你不会就只有一根钢笔吧。”他歪头一笑，对我不留情面地嘲讽了一句，朝我伸出右手……

在他的手即将扣住我肩膀的前一秒，我飞快地按下钢笔笔身上暗藏的按钮，将笔芯中的液体精准地喷洒在他的面部，再用左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屈身蹲下——果断连贯，一气呵成。

我这一系列的动作显然出乎了Bourbon的预料。他狠狠摇了几下头，企图保持清醒，但还是渐渐在药剂的作用下眯起双眼，逐渐失去了意识。

我抽出手巾捂着脸，屏住呼吸站起身向前一步，用肩膀接住了他眼看就要栽倒的身体，将他安置在墙角坐好。健壮的成年男性的身体，废了我不少气力。

我低头看着陷入熟睡的Bourbon，平复了几秒方才紧张不已的内心，重新戴上冷傲的面具，冷哼一声。

要不要现在就动手？趁着这个男人毫无防备的时候。

唉，算了。我遏制住心头冉冉升起的仇恨与杀意：在校园里杀人实在不够明智——况且就这样让他在睡梦中毫无感觉地死去……绝不会使我感到满足。

于是我果断地转身离开。

今晚你就在这里度过两个小时的美梦吧，安室君。现在正值8月上旬，气候还不至于寒冷。

走了几步，我仍有些后怕地回头再看了一眼Bourbon，带着极度忏悔的内心，默默感激涕零：

优奈酱，我再也不嘲笑你的发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