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遗失的美好

李妈妈不知受到什么触动，缠绕住忆夏脖子的藤蔓突然松开了，她开始自责,开始懊悔，开始安慰与解释，“忆夏，妈妈把你当成了别人，我真是该死，你没事吧。”

忆夏咳得很厉害，一边有气无力的摆手，表示没事没事，让她安心。

说着说着，李妈妈嚎啕大哭起来，埋怨着李爸爸走的太早，日子太苦，李忆夏突然意识到妈妈肩上担起的责任，不仅要面对失去爱人的痛苦，还要面对赡养自已的责任，而此时的她只不过是个三十左右的女人，无依无靠，浮萍漂流的一生，一场雷击雨打，更憔悴几分，但是也没有柔弱到一病不起的地步。

李爸爸原来是一名企业小管，李妈妈年轻时也算的上花容月貌是企业前台，在同一家公司来来回回见面、立场嘘寒问暖之后，李妈妈先告白，她不管周围是什么眼光，不管家人是什么态度，执意要和李爸爸在一起，婚后生活很甜蜜。谁都想过把生活过得诗情画意，也逃不过被财米油盐支配的生活，李爸爸开始没日没夜的对着电脑屏幕敲打着文字，一天十三个小时的工作量，只要能挣到钱他可以主动要求出远差，这周海南，下周上海，来回奔波。一两年后，一切开始有起色，凭借较高的收入在市中心买了一套房，一厅二房，足够三人空间的栖息地让幸福逐渐升温。老天可以给任何人一切，同样，也可以收回一切，在工作高压之下，李爸爸诊断出肝癌，当时还未出现癌症扩散，李爸爸开始辞职，接受医生的治疗、化疗，所有的积蓄都被掏空了，卖掉了家里的上好家具，卖掉了跑车，甚至卖掉了房子搬到十里长巷里，身无长物。

李妈妈一心一意的照顾着，日日夜夜陪伴着，比起贫穷，她更怕每天睁开眼睛再也看不到挚爱的身影，病情复发的时候，她是有心无力的，她更希望承受病痛的是她自已，她一直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照顾女儿生活和学习，常常瞒着忆夏说爸爸在外出差，有时家里实在没有东西可吃，李忆夏总喜欢到刘奶奶家里蹭吃蹭喝，有时还赖着蹭床睡，不愿归家。刘奶奶是个空巢老人，老伴走的早，儿女都在深圳工作，当李妈妈拿着几百块塞到她手里时，嗔道，忆夏给她添麻烦，她总是喜欢推辞着说:“忆夏这孩子很乖，我很喜欢，我这个老太婆整天在家也寂寞，有个人陪我求之不得呢，况且我儿子在外省也寄了上千块给我，全都打卡里了，我也不缺钱花，我还怕忆夏嫌我老太婆啰嗦嘞。”此后李忆夏可以无所顾忌的跑到刘奶奶家里，侥幸逃开空荡的房门，她真的把那里当成了第二个家。

“妈，以后少喝点酒吧，也别吸烟了。”什么煽情的话语都是无用的，能走出痛苦的只有自已，李忆夏拿着扫帚又拾好满地锋利的玻璃片，也把内心的玻璃也一同辙出，心想起陆光年说的话，我们还有许多明天，无穷无尽的未来，小心翼翼含苞待放的梦想还没花开呢，郁色稍微散开。起身向着李妈妈温言温语，发觉她已经烂睡瘫在沙发上，脸上醺红的印子尚在，像个小孩般，此时闹钟走到九点，李忆夏进房拿了一张紫色被单披在李妈妈身上，生怕她着凉，然后安心的呼出一口气。

“这段时间我好像明白什么是累，做人本来就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当晚忆夏就在日记本上写满了心事。

手机屏幕闪烁又熄灭，陆光年终于盼来了回复，只言片语也足以让他兴奋整晚。

“什么事也没有，不过就是摔碎了几个啤酒瓶而已。”

“可是这两三天都能听到你家里摔破罐子的声音，你没事吧？”陆光年附上三个疑问的表情。

“没事。”

陆光年突然想起今天见到她时，她手上拇指、食指、缠着新的创可贴，继续发问，“那你手上怎么回事，你可不要告诉我是切菜时发呆给切的！”

“还真的是。”忆夏还发了一个偷笑的表情。

“我希望你能释怀，这份痛苦我也懂得，我当初也不想接受，可是我还是选择了怀念，每晚失眠的时候，我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她的面容，梦里都是她在家门外扣门的声音。”

摊开窗帘的窗前，夜阑微风吹起帘角，月色入户，点了一屋子的蜡烛。你一言我一语中，两个少年的心慢慢拉近，两人打字的速度都很快，李忆夏慵懒的坐在床上，身子裹着被子，聊的乐此不疲，“我不困，再陪我聊聊吧。”一头却打着哈欠靠在枕上做着经世隔年的梦，光年等不到回复许久，才心满意足的趴在床上欣然入睡。果然，他们还是拥有一样隐忍的苦涩。

刘奶奶家的懒花猫倏然失踪，李忆夏听到后伤心不已，陆光年那头催促着一起到距离不远的公园内找，绕过三街两巷已经两腿发软，陆光年坐在干枯的喷泉边等待着，他向她招手。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没了呢？”忆夏一脸讶然，“这里你找过了对吧，找到了没有啊。”

陆光年沉默不语，手上盘捏着个不大不小盒子，搁在腿间。

“我明白了，你是故意约我出来的，刘奶奶家的猫失踪只是个借口，对吧？”

天气很好，空气里弥漫着花香草气，两颗敏感的心靠在一起，“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啦？”李忆夏还是鼓足勇气询问，好不容易从生活的重击中挺起胸膛，可是眼前教会自已在心间播撒下坚强的种子的人，一脸垂头丧气，所有的不满意都写在了脸上。

“我要搬家了，我爸当了教授后一心决定住进高档小区，说工作方便。”扯出一个苦涩的笑，眼眶微湿，“可是我舍不得，现在还没有我姐的消息，我怕，某一天她回家了却找不到我们。”

李忆夏沉思，记忆中陆影月姐姐有着温顺的长发，她有着桀骜的个性，生长在教书匠的家里总是被灌输一种“知识改变命运”的思想，她是极其厌倦的，甚至想反抗，从小就是不断的与书为伴，和试题为友，成功考上重点大学后的暑假里，她祈求着陆妈妈，让其同意自已与同学一起去云南旅游，当然收到的是母亲的断绝。

陆爸爸听了话，很支持女儿，“好不容易有时间，就让她去吧，影月整个高三下来，人都瘦了一圈。”又凑近妻子旁，“让她放松放松嘛。”

“和几个女孩子去我不放心，要去也是我们全家一起去。”陆妈妈反驳道。

“都是同学组团去，怕什么！再说了毕业总是难舍难分的，一起去旅行，来一场难忘的告别仪式不好吗？放心吧。”陆爸爸说的头头是道，还说起当年毕业时和几个室友通宵在网吧打了一夜的游戏，钱和手机被偷了，报警后几个小时就追回来了，那时，还真感慨警察的威力。

出门那天背上背包，拖着行李箱，轮流拥抱着家人，她开心的像春季穿着燕尾服的燕子即将飞回杏花春雨江南那般兴奋，她渴望的地方，久久的期盼。她失踪了，同行的人回来后都在警察局里边哭边录口供，有推辞责任的，有懊悔自责的，巷子里的人总爱七嘴八舌，用别人的痛苦来建立他们的饭后茶谈，“那陆家的小影月真可惜，还是考上重点大学的人呢。”又说，“警察都在山谷里找到了，半个月了脸都腐烂模糊了，也不知是自杀还是他杀。”还有一些极少数人的说法，“她走失后，到了附近的村庄找出口，却因为没有钱打车留在当地打工，后来遇到了一见钟情的男子，选择留下隐姓埋名过着幸福的生活。”再后来的话题转移成，“忆夏妈妈是不是失心疯？”

每次看见那些大爷大妈装作近乎的问候，背后又是议论纷纷，两人气的头昏脑涨，忆夏曾多次理直气壮的对光年说，“也许有一天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的痛苦也就成为了饭后闲谈。”

“我始终相信她还在，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我爸想搬走，是因为自责，我妈想搬走，是想逃离。”

“我不太想走。”深重的叹息声，他在自言自语，神情恍惚，他抬起头看天如何蓝，云如何起。

“这个是送你的，以前经过那家店的橱窗上，你总是喜欢注视着它，我猜想你肯定很喜欢就记下了，就是那个蓝海豚的风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