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tunately And Unfortunately

第二天早上。

女孩穿戴好衣服，安安静静地站在大厅中等待着。

忽然，门伴着低沉的响声被打开了，米迦走进来。

米迦看了女孩一眼，问道。

米迦可收拾好了？

侨本年嗯。

米迦闻言点点头，他瞟了瞟一旁的侍卫，侍卫赶紧卑顺地上前，低声对女孩说：

侍卫姑娘请随我来，我将带您回到桑古奈姆。

语气相当柔和。

您？

女孩嘲讽地挑了挑眉。可真是势利啊，明明昨天还对她不屑一顾呢。

思及此，她看了看在窗边欣赏风景的米迦，微微眯了眯眼。

侨本年可以请大人施舍给我一点好心，让我与大人同行一程吗？

米迦收回看着窗外玫瑰的目光，表情无甚变化，心中却是难得地有那么一刻不再恹恹。倒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是贵族，又看自己昨天对她没那么冷漠，便就想着利用自己了，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毕竟自己这个贵族的名衔，恐怕能帮她阻挡很大一部分恶意吧——无论是吸血鬼的还是同类的；把自己的姿态放到这么低，他可以把这理解为她想取悦他么？可真是好聪明啊，倒是自己昨晚看错她了。

米迦那双冷清的眸子染上些兴味。

若与她同去一趟倒也无妨，反正自己清闲，况且，自己也有许久没有回去过了。

米迦的眼神忽然软和下来。

说起来也是讽刺，现如今自己唯一能找到小优的痕迹的地方居然是曾经被他们视为地狱的、当初“饲养”他们的地方，罢了，只当，聊慰相思之苦吧。

米迦收拾好眼神转过身来，平静地看了女孩一眼，没有说话。女孩只定定盯着米迦，心中却不免忐忑——她在赌，赌这个自己只接触了一天的吸血鬼同其他吸血鬼不同，赌他对人类有一些特别的宽容，赌他昨天对自己那些所谓的善意不是临时起意。她紧张地观察着米迦的神色，却无法窥见丝毫。那双眼睛，不显山不露水，呈现一种相当冷清的红色，对，是红色——但是不像其他吸血鬼，一点都不炽烈，一点都不像吸血鬼的眼睛，甚至可以说，一点都没有“红色”的意思；那颜色有点沉，有点凉，又好像掺了几分微微的醺意。第一眼望去只能看见禁欲与凉意。它会一点一点侵蚀你的肌理，直到浑身上下都冷冰冰的，直到心脏的温热完全褪去，直到头脑僵冷——凄神寒骨；第二眼望去却好像窥见了什么隐秘模糊的情绪。似是暗流涌动，似是极致的压抑，似是欲念的精炼提纯——都隐藏在那冷清之下；第三眼望去，便只余沦陷的份儿了。不得不说——太漂亮了。不像红宝石，也不像红玛瑙，这是双灵动的眼睛——若是它染上些浓烈的情愫——譬如情欲，那该多么惑人——那些冷硬的晶体不足以形容这双眼睛的美，配不上，配不得，它应是一汪深不见底的谭，沁入了血色，四周散着寒气，潭水虽凉却依然温柔。

就在女孩以为无望，侍卫就要把女孩拖走时，米迦忽然开口。

米迦可以。

米迦的府邸其实离桑古奈姆不远。米迦没有带多余的人，他不喜欢前面后面都是一堆一堆的，只让本要护送女孩回去的那个侍卫随行。三个人走了不久便到达了那一排低矮粗陋的宿舍。

几个孩子正趴在地上用捡来的粉笔画画，他们时不时耳语几句，时不时又“咯咯”地笑得灿烂。忽然间，一片阴影遮住了光线，他们的画作被笼在一片昏暗中，看不清了。几个孩子不高兴地地蹙了蹙眉，正想抬头瞧瞧是谁这么大胆扰了他们作画的兴致，余光却暼见一截雪白的袍角。他们霎时僵住了，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向上看了一眼——年幼的孩子惊叫了一声，血色从脸上褪去，扔下粉笔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跑。

米迦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迈开步子向前走去。在他的身后，阴影渐渐从幼童的画上离开，露出稚嫩的痕迹——一朵花、一个太阳、一群欢笑的孩子。

很快三人就到了女孩的住处。在那扇斑驳破旧的木门前，女孩停住脚步，丝丝柔情从她的眼底慢慢浮上来。她转头看了米迦一眼。

米迦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抬手将侍卫挥退，自己走到一旁，确保屋里的人开门时不会看到自己。

女孩抬手轻轻叩了叩门，眼中是抑制不住的紧张与期待。不多时，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清脆明亮的声音含着诧异的惊喜响起。

“二姐！”

应是那女孩的弟弟。

侨本年嗯，我回来了。

小男孩在女孩温柔的声音中扑进她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很快，几个不同的声音加入到团聚的喜悦中。

“二姐！”

“阿年！”

“侨本年！”

原来她叫侨本年。

侨本年嗯！

米迦听着几个孩子的欢声笑语，恍然间思绪飞远。他依稀想着，曾经，也是这般吧。

米迦眼中晦暗不明，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准备离开。

侨本年阿弟呢？他好点没？

气氛忽然沉默了，似有若无的哀伤掀过重聚的喜悦。

女孩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一下子急了，声音拔高了几个调，眼中焦躁不掩。

侨本年阿弟呢？我弟弟呢？他怎么样了？

没有人回答。

侨本年你们倒是说话呀！

“那个，阿年……我们……很抱歉。”

女孩听到这话，胸腔中跳动的心脏滞停了一瞬，她脑中一片空白，只遵循本能慌乱地推开面前的人，踉踉跄跄地向屋内冲去。

侨本年不！

一阵凄厉的尖叫撕扯着从咽喉中迸出。

喉咙已被血腥味填满，女孩看着面色灰白的弟弟，双腿一软，慢慢地跪到了地上。小男孩嘴唇青灰，双眸紧阖，体温低得吓人，额头却烫得惊人。女孩扒着墙面，几乎是将自己拖行至弟弟面前，她的膝盖被粗糙的木板磨出血珠，她的眼眶沁出泪珠，又慢慢地连成一条线——是血红的线，是晶莹的线。大滴大滴滚烫的泪水落在男孩的皮肤上，似乎那青白的肤色也被灼热的温度烫出红晕。

“阿年……”

“我们……对不起……药他吃了……但是没用……”

“你……节哀……”

女孩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她盯着弟弟，忽然发现——他的胸膛还有轻微的起伏！女孩的瞳孔瞬间扩大，她战栗着，她焦灼着，忽地，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眨不眨。突然，她抱起弟弟，一句话没说，发狠般地向门外奔去。

“诶！阿年！”

女孩全身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她疯了似的狂奔着，视线紧紧锁定前方，终于，那么抹白色出现在她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