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咔嚓。
老式挂钟里齿轮相互摩擦的声音，和跳动的心脏踏着同样的拍子，震的胸腔开始发疼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消毒水味。未知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颤抖的十指死死地绞住盖在身上的薄被。一片死寂中，目之所及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景致。灰白的墙壁，斑驳的木地板，狭窄的窗子没有玻璃，木质的茶杯也映不出影子。
青书说，病房里是不可以出现镜子的。
我的身体里有两个人格。
一个是陪伴了我十八年的，未知的人格。
另一个，来自我的哥哥，闻息。
那场声势浩大的战争在我受了重创的大脑中只留下了支离破碎的残片，但是那些碎片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血色，目光所到之处，全是血色。
粘稠的，冰冷的，潮湿的咸水，像是血红色的海，一次又一次地向我涌来，灌进我的喉管和鼻腔，将我溺死后再丢弃在那片贫瘠干涸的赤红色大地上。
只要闭上眼睛，我仿佛就可以看到那满目的赤地千里。鲜血把干涸的泥土浸润成一滩滩泥浆，冒着白烟的残肢被烈火焚烧出刺鼻的腥臭味，队友们还未完全僵硬的尸体被后继者狠狠地踏进烂泥里。
那样的战场，悲凉到像是在为名为守护者的我们送葬。
闻息就死这战场上。
战场上的他不再温柔，冷若冰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拿着冲锋枪的双手沾满了来自不同人的血迹。我转过头，看不见他隐藏在过长刘海下的眼睛，却看到了遥远方向狙击镜闪烁的诡谲光芒。
视线仿佛被冻结了，我能够清晰地看到穿甲弹旋转着钻进了他的额头，血液还未流出时子弹就已经爆裂。穿甲弹的威力，足以彻底炸碎他的头颅。
我伸出手，却什么都抓不到。
我张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
回应我的，只是一片沉重的，压得我无法喘息的黑暗。当我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我在自己的身体里，听到了属于哥哥的声音。
他说，他不想这么快离开我。
我也不舍得离开他的。
.........
未知细细地咀嚼着盘子里的面包，干巴巴的面包被唾液浸泡出了些许甜味。他听见了自己呼吸的声音，似乎和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有了些许细微的差异。
“哥，你还在吗。”未知把磨砂玻璃制成的盘子放在桌子上，低下头摆弄着自己修长的指尖......并奇怪着明明自己常年习武手上总是有着很多老茧，而现在只有薄薄的一层。
“我在。”
“我很累。”
“至少你还活在这个世上。”
“我真的累了。”
“我会陪着你的。”
“可是，看不到你。”
“但是你并不能否认我的存在。”
“....你是哥哥，是我很重要的人吧，可是我全都忘记了。”
“这可是个，很长的故事....”
“症状越来越明显了。"笑醉站在未知的床前，规规矩矩的脸谱化笑容让她看上去活像个机器人。
她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的繁星把乘着药物的托盘递过来:“据我所知医学界从来没有两个人格可以和平共享一具身体的先例。出于对肉体的渴望，外来的人格会杀死主人格来换取活下去的机会。希望你能好好配合治疗，早日回归战场带领我们上阵。”
对方机械般的话语让未知没理由地感觉到了恶心。后退了半步，他冷冷地看着笑醉的眼睛,嘲弄般地嗤笑了一声:“我好得很。我要出院。”
“好得很?你是指每天和自己说话吗?！"对方突然提高了声音，脸上的面具有一丝皲裂，“老息你他麻痹的什么时候这么怯弱了？”
“和你无关，还有我是未知！你怎么总是能把我跟他搞混？”
“你或许还不知道，外来人格已经强大到可以操纵你身体的程度了吧?在两个月前，敌方曾派特务来暗杀你，就是在那个时候，你的第二人格用不知从哪里捡到的刀具穿透了对方的心脏。 ”
“滚出去！”
“看来只能采取强制性措施了。”笑醉拿着药物走上前，与纤细体型严重不符的力气捏住了未知的脸，刚刚还有些生动的表情很快便换成了更加和熙的笑容，“不好意思啦这真的是为了你好！”
牙关被巨大的外力撬开，那些药片，药粉，药液，被强制性地塞进食道里，随着食道的蠕动滑进胃里。胃部和喉咙不停地抽搐着，鼻腔和食道里满是苦涩的味道，好恶心，好恶心。
在笑醉离开后，未知挣扎着从地板上爬起来,拿手指在喉咙处拼命地搅弄着，那些掺杂着黏稠胃液的药物被呕了出来，一滩又一滩挂着血
丝的液体，溅的满地都是。
未知释然地笑了，接来水洗净了这一地的污秽。
……
时间日复一日，痛苦周而复始。
终于有一天，未知被噩梦惊醒。他发现自己正蜷缩在房间的角落，手里紧紧地握着装有精神性药物的药瓶。
SZ-DC。
专门为双重人格者设计的药物。
服下这个药物，就相当于把两个人格推向了决斗场。意志力较强的那个人格会活下来并独占这个身体，较弱的人格会彻底消失。
成王败寇的游戏。
筹码是你的身体。
这药是昨天何以给自己的，告诉他，这瓶药物非常珍贵，嘱咐他一定要等到精神状态稍微好些的时候再服用。
他明明清楚地记得，当时他已经把药从窗口丢了下去。
“哥，你就这么想要我的身体吗。”-一片死寂中，未知对着空气轻轻地呢喃着。
“说话啊。”
“我知道你在听的。”
“我们....不可以同时存在吗?"
“意志....我是不如你的?”
没有回音。
“那就让我消失把。"未知猛然抬起了头，精致的嘴角勾起一丝扭曲的弧度。
他毫不犹豫地拧开药瓶，吞下了里面的药物,靠着墙壁剧烈地喘息着。
视线变得好模糊。
血红色的海再一次猖狂地翻涌而来。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它没有肆虐地将他吞没，而是将他轻轻托举起来。漂浮在粘稠的血水中，未知闭上了眼睛，却分明看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在同他一起浮沉。
最后的那场游戏，闻息的人格像是主动放弃了权利一般，从头到尾都在沉默。
最终，求生的欲望迫使未知睁开了眼睛。
自那之后，深埋在自己脑海里的，属于闻息的声音，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未知昏昏沉沉的意识一天天清晰起来，迟钝的感官也渐渐能够分辨出棉被的温暖和墙壁的冰冷。
“恭喜了未知兄，第二人格已经在你的身体里消失了。”笑醉握了握未知的手，明明依旧是属性的笑脸，但他总是觉得说不出的古怪:“现在可以出院了。其他人从你住院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等你，去看看。”
离开了满是腐败气息的房间，细碎的阳光洒在未知那有了一丝血色的皮肤上。滚烫的光擦拭过脸颊和手臂，撩拨起一丝微弱的灼痛感，让他切切实实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心脏在胸膛里缓缓地跳动着，微弱的风晃动着他额前细碎的银发，像是迈入了新的一天一般舒畅。
“首领！！！”
刺耳的尖叫简直可以穿透未知的耳膜
看到“未知”走进，坐在等待室长凳上的蓝发男人异常激动地站起了身。
未知感到自己的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了一下，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颤抖着声音问:“你在叫谁?”
“首领啊！”蓝发男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首领哪怕你长成你弟弟的白毛你也依旧是我最敬爱的首领啊！”
不....
他并不是......
未知继续后退着，直到他撞上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错愕的回过头，未知在身后巨大的穿衣镜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那双眼睛里凝固着微微透明的浅金，微长的银色短发下，新长出来的头发，是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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