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晓梦

在恍惚中我突的记起印象里好像在父君给我的青丘秘术里依稀见过一种法术，断九尾狐之一尾，以执念凝成法器，再在法器上加入亲着修为或有起死回生之效，只是此法过于凶险，一步错，施法者便逃不过灰飞烟灭，即便成功修为也会大大增减，故而也未有人试过。

'亲者?'此刻我倒有些感激老天，记得昔日凤九为东华断尾我还暗自嘲笑过她，将'情'之一字看得太重，然时至今日，我又何尝不是如她这般飞蛾扑火。

我幻化出匕首，即便是隔了仙障亦能听见外头他们的着急声。

“小五，你可别干傻事！”

“浅浅”

“姑姑！”

看着那锋利的刀剑，我凄苦一笑，我用它放了七万年的心头血，今日用它断尾还真是相称的很，九条雪白的尾巴摇曳在空中，我将手中的匕首握紧了几分，一闭眼手一抬，只觉得有一种痛自心底向外无尽延伸，传遍身体的每个角落，这疼痛比当日生曦辰曦暶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疼痛时脑中的混乱加剧了几分，但那个念头，那个救他的念头支撑着我，白浅你不能倒！听见拍打仙障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我更是不耐烦的一挥袖又将仙障加厚了几分。

“没有人能再来打扰我们，墨渊等着我，我一定能救你！”

我握着他冰凉的手掌，又将断尾凝在手心，每个人生来便都有执念，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不清楚什么是属于他的执念，然我庆幸，我从来明白我的执念是什么，是对他的情对他的爱，这份执念跟随了我整整七万年。

很快狐尾便慢慢凝成一个法器，然，我竟未料到那法器竟为结魄灯，眼角一滴泪顺着脸颊流落到他脸旁，这或许便是四哥常说的天道轮回，看着那灯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好疼好疼。

历劫时的往事纷至沓来，白浅?素素?司音?我究竟是谁？凭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我点上了灯又往里注入了我所有的修为。

我好累，我真的好累，我再也支撑不住了，若你回不来了，这四海八荒对我而言又还有何意义，这样去寻你也好…

后来我就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我不知眼前的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我被一片黑暗笼罩着，在这片黑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我一直在向前跑但就是没有出口，它好似个无底洞永远没有尽头，夺去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跑累了，瘫倒在地上，觉得自己好无助好委屈，就头埋在怀里，这恐惧感越发抑制不住我对他的思念，我就像个孩子般放声哭了起来“师父，你在哪里?……”

“陌道尽头解思魂，缘来缘去终相逢”我听见有一个空无的声音夹杂着梵音传来。

蒙抬头看向四周，却又空无一人，警惕的起身唤来玉清昆仑扇，“何人在说话?”

那声音又从远方传来，只留下一句“故人”便又消失不见。

而后我耳边便传来折颜几位兄长他们急切的呼唤声，体中有一股力量激发着我苏醒。

方睁开眼我只觉得眼前模糊的紧依稀能看出几个身影围在我塌旁，又听见有人在喊“醒了，太好了！小五醒了！”

我揉揉眼，果然视线清楚了几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这可得感激父君母上在天之灵！”

“折颜你快去瞧瞧！”

在折颜刚想为我搭脉时，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这忽然的动作似把那老凤凰吓了一跳，身子都忍不住抖了一抖“我问你我师父呢？”

他从容的挣开我的手又身带着拂了拂被我捏皱的袖角“我好不容易把你从羽化边境拉回来，你谁料你开口第一句话便问墨渊在何处，还真是只没良心的狐狸”

我按捺不住心中的着急，刚想下床便被三哥拉住“墨渊上神被送回了昆仑虚，此刻你那一十六位师兄已将昆仑虚封山，寸步不离的守着你师父，守着结魄灯。”

我忽的将头转向折颜处，盯着他的眼倒让他放下了正在拂袖子的手“折颜，你告诉我，他会回来对吗？”

他看我的眼神有些躲闪“那禁术从未有人试过，他能不能回来…我也不知道。”

我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在那一刻沉入到了海底，再也没有一丝跳动的力气，又将头埋入膝间“不知道?…连你也不知道…”

“小五别这样，你这条命我们费了十日才救回来，振作些！若是墨渊上神在看到你这样子…哎…”听着叹气声该是我大哥，只是在情爱里浸泡着的人又如何能懂失去这锤心刺骨的痛。

折颜似又想起了什么，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看你如此万念俱灰，我亦不得不说了，小五天下事皆在墨渊意料之内，唯独你于他而言是个例外。”

我从来都知我于他而言是个例外，他本是世间最了无牵挂清心寡欲的神，却一次又一次为我入滚滚红尘。

“他早知会有今日，只是你将自己的心看明白的太迟，墨渊为了你强行出关，他本就打算自己祭钟”

说到此折颜竟也露出了凄苦的神色，“倒是多亏了浩德，元神俱灭，算是平息了东皇钟的怒火，可七万年后呢？又会有多少人像你像墨渊一样投身期间，前仆后继，为的不就是保全这四海升平?”

“四海升平?他的…四海升平”

是啊！从来他都是把四海八荒看的最重，即便让他以命守护他也绝无怨言，而我亦或是曦辰曦暶只不过是他需要守护亿亿万万臣民中的小的不能再小的一部分，即便我明白他将我们看的比自己还重，但终是应了阿娘临终前说的那句在我与天下之间他能选的只有天下。

我恨他，恨他的满腔大义，隐忍周全，我脑子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但到最后其实一切不过都是命中的劫数罢了，但凡昔日我那时有稍微的怀疑，最后便不该是那般的结局，可他装得很好，一直装得很好。

四哥见我如此神情该是又怕我像七万年前那般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傻事，他向来明白我心中所想，于是张口问我“墨渊仙…已回昆仑虚，你可要去瞧瞧”

听此话我微一皱眉，他应是想道墨渊的仙体，但想想又怕刺激到我便很是不自然的改了口。这是我最不愿去触碰的话题，但我去或不去又有何差别，他一直在我心里啊！我不敢再去看他睡的模样，那样的他我看了整整七万年。

他的四海八荒终于太平了，他再也不会有连绵不断的战事，再也不会随时征战四方，而我为了他口中一直所说的大义，也守了这片天地太久太久。

虽逃过了灰飞烟灭但修为也所剩无几，这样的我怎能再挑起青丘的千斤重担。何况帝位，这从来不是我想要的“白浅私用禁术已犯族规，实无颜再忝居帝位，然修为薄弱，上承不了天命下佑不住黎明，负白止帝君遗旨，今特请折颜上神及诸位兄长允准，辞帝位，下罪己诏，领我族规，以保我青丘万万年长安。”

‍‍多少回忆值得去梳理，多少时光值得去追寻，只是不知梦里桃花红几回。蓦然回首，岁月时光散落在季节的容颜，斑驳了记忆，苍老了韶华。

又过百年，炎华洞前从十里桃林移过来的桃树都已在我仙法护佑下郁郁葱葱，你又何时归来呢？

“姑姑，你怎的出来了?快回去…不然被四叔知道了又要念叨我了。”

迷谷正端着折颜配置的新药像个老妈子般在我耳边说个没完。百年前我辞去帝位，几位兄长虽是无奈却也顾全大局应允此事，思量再三便推了二哥出来，又把西荒一并给了凤九。

后我下了道罪己诏，无非是道些有违孝道，愧对子民云云，一个把生死都置之度外的神，又怎会在意这些。

依着青丘族规我辞位有违阿爹遗命，

便自领了三道醒神鞭，彼时仙力尚且薄弱的紧，虽几位兄长极力按下此事，但我亦明白，若不给四海八荒一个交代如何堵住悠悠之口。

那醒神鞭算得上是青丘家法里头最凌厉的，威力绝不逊色于天雷，说来也可笑好歹我也混到了上神阶品竟一次都未挨过天雷，确实要好好讨教一番。只是那一挨差点搭上了我这条小命。

深切尝到了这份痛，嘴角一丝凄惨的笑意，原来当初他替我挡天雷经历的是这种撕心裂肺的痛啊！

脑中他抱着我，将我搂入他壮实的胸膛，替我挡下天雷的场景一次次的浮现。心都痛的没知觉了，身上的痛又算得了什么，我只恨当初的天雷竟没劈醒我，让我和他生生错过了七万年。

后来我就被折颜和四哥摁在青丘养伤，折颜开玩笑说我浑身上下的伤要治好了估计他桃林里头的药材也就用得差不多了。

只是我自己知道身体上的伤再怎么养也终有好的一天，只是心底的伤。狐狸洞是历代狐帝的住所，我便让迷谷把炎华洞拾到出来，四哥又怕我养伤无聊便带了几株桃树苗，不久后二哥便上了位，本来是需我这前任狐帝主持大典，我委托了折颜全权代劳。

那晚我独自一人去了祖庙，顺带拎了几壶桃花醉，沉重的香灰气弥散在烛光中，竟生出几分泪意。

看着牌位上金光闪闪的大字，爹娘羽化前的叮咛句句在耳畔想起，可我又做到了几分?

我直径坐到了垫子上，幻化出两个杯子，忆起昔年阿娘极少饮酒，我朝她牌位浅浅一笑“知晓阿娘不爱饮酒，但今日二哥继位，我高兴，阿娘就陪我喝些”

将酒杯放在他们灵前，我又抡起一壶大大的饮了一口，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阿爹阿娘，女儿有负您二老期许，女儿从前总说'女君也好，女帝也罢，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彼时女儿还未曾看清自己的心，现在…女儿看清了却什么都…迟了”

声音略发有些哽咽，一口酒下肚方平复几分“从小你们就和女儿说将来我会是青丘的主人，作为你们的女儿我很幸福，幸福有你们和兄长们的全部宠爱，但若我有的选，我情愿我们都只是普普通通的青丘小仙，这样你们也不会走，而我也可能不会拉他入滚滚红尘…”

我将放在他们灵前的酒潇洒一撒又为他们满上一杯，不经意间自己却已喝空了三四个酒壶。

“女儿从前从不知阿爹阿娘为青丘做了这么多，甚至不惜豁出性命。但现在我懂了，你们和他一样，心里都有那份大义。那日他义无反顾的走向东皇钟，他说让我这次别等他了。”

“天命，于青丘我信因为那是我的职责，于墨渊我不信，因为他是我的信仰，断狐尾，舍修为又算得了什么，女儿自认为女儿的一生无愧于天地，更无愧于我青丘子民，从前我为四海而活，一次又一次逃避自己的内心，往后我不会了，因为我只是青丘的白浅，昆仑虚的十七。”

许是因着修为薄弱有些抵挡不住酒劲，我又迷迷糊糊的说了些甚便沉沉睡去，斜影梳妆，抚媚潇湘，怎奈，孤雁南飞，人走茶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