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

凡界的日子很是清净，一百年前我在狐狸洞晕倒醒来后，师父就守在我床前，我借口说我想静静，他就一直在狐狸洞外站在，片刻不离的守着我。

我讨厌那时的自己，分明是自己做错了事，却连累师父至此。我根本不知自己该怎么面对他，在我看来师父是父神嫡子，四海八荒唯一的战神我又有和资格和他并肩。

再加上我还和夜华历过劫，夜华有是师父的同胞弟弟，我不想让他在我和夜华间为难。我见师父失落的背影，泪水终于在他走出洞外的一瞬间缓缓而下，慢慢的开始抑制不住它的流淌。

再后来折颜拿着药和我说我有孕了，我一想是那日在昆仑虚…我此生从未有过如此果断，只在那么一刹那，我无比坚定地脱口而出“这个孩子我不能要”

洞中静的只能听见我和他的呼吸声，他只静静的摇头，没问我关于这个孩子的一切事情，只叹了一句阴差阳错。

而后露出很是慎重的神色劝慰我“小五，你可要想好，这个孩子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啊！”

是啊！他也是一条小生命，天底下哪有这么狠心的娘亲，“折颜你不懂！”

他冷笑的反问了我一声“我不懂什么？什么天下大义，什么爱恨情仇，几十万年我又有什么没经历过。”

很快他又话锋一转“你只知天君浩德传位于夜华，素锦自请去看守东皇钟，但你又可知当日在九重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摇摇头，折颜似也并不想我回答自顾自的接着讲到“若不是墨渊亮出一把轩辕剑直插在浩德老儿的龙椅前，他会退位?若不是墨渊借来妙华境，使得当日情景再现素锦会就此罢休?若不是墨渊…”

我捂着脑袋，只觉得心好疼，师父…师父…他为我做了这么多，而我呢？七万年前就是因为我他才闯大紫明宫，又为我当下三道天雷，受了七万年的拼凑元神之苦，七万年后还要因为我，使得九天易主，难道现在还要让他因为我背上四海留言，辱没战神名声吗？

不，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涟涟泪水顺着下颚滴落在衣裙上，绽开后像极了一朵朵娇嫩的桃花，我只捂着耳朵，哑着喉咙，声嘶力竭精疲力尽的做着最后一点请求“折颜，求你别说了。”

今日的他一反常态“不！小五，我要说，你可知墨渊当日给你的信上写了什么?”

我无力的答他“写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把拆了信，把它直直的立在我跟前，白纸上，铿锵有力的笔法我是多么的熟悉'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小五，墨渊他心里一直有你，一首凤求凰他弹了整整两万年，但偏偏遇见你这只少了根筋的狐狸，他从不曾点破你，他的琴艺尚且如此，你对他的情意又有几分?”

我今日终于知道为何从前在桃林我谈此曲时，折颜的面色惊讶，又为何他总是叹一句阴差阳错。情深的是他，缘浅的是我们。

只是如今我不能拿着他战神的名号和女君的尊荣去做这样一件天下之大不韪。“是我错了，我错的太离谱。”

折颜宽慰我道:“天道早已规定了你生活的轨迹，切莫逆天而行，这孩子既来之则安之，司音司音司的不就是司乐战神之音吗？”

原来这名字还有这么一层深意，司音、白浅、素素，神仙也好，凡人也罢，不过都是沧海一粟，凡人总说神仙好，但我宁愿选择当一凡人，他们看中的只是我们光先的外表，长命百岁、寿与天齐。

殊不知神仙经历了更多，我的大半生都只在做一件事就是等师父醒来，却不知我早已在心里萌发了这颗爱意的种子，只是我明白的太迟，错过了太多。

“折颜，或许你说的对，天道早已安排好了我们神仙的一生，但你知道吗？若留了这个孩子，四海八荒该如何看待师父，又如何看待这个孩子和我青丘万万臣民?七万年前的白浅只为自己而活，但现在却不是了。是我亵渎了师父，我但我不能让天下人再亵渎他，这个孩子若生下来，传言又如何让他立足?自从继位那日起青丘兴亡已和我融为一体，我能对不起任何人，却独独不能对不起那些爱我护我敬我之人。你让我静静吧！”

他没再说什么，只留下了那碗药，药碗地下压着一张安胎药方，还留个了我一颗打胎药。

走出洞外时，只很是惆怅的和我说了最后一番话“小五，路在你自己脚下，我们都无法替你选择。墨渊他几十万年来一无所有，守护四海八荒的太平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但他又何曾不想抛下这千斤重担。名位，虚荣又何时能入他的眼?但这一切他从来都没的选，就像你继任女君一样避无可避。他又何曾畏过人言?若你还念着墨渊对你的好，就留下这个孩子，留下墨渊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

我别了繁华、弃了情爱、负了子民、反了国家，只为留下折颜口中这丝师父的血脉。

这一生我做错太多，又错过太多，路在我脚下但我从来没得选，高位之上有的只是簌簌寒风，高处不胜寒，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女君之位，盯着我青丘五方安宁，一步错，步步错，但我不能再错。

我选择去凡尘，去那静静心，多些历练也算对自己的惩罚，最重要的是这个孩子他既然来了就是天命所注定的，也只有凡尘才会没有那些关于他的流言蜚语，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临行前的夜静静的，我怕见到师父，悄悄的施法回了狐狸洞。我留下了书信，并把承继君位时的女君印，女君服饰还有玉清昆仑扇全放在了我屋内桌上。

逃避，冒了天下之大不韪，我还有何颜面坐于这女君之位，况且，这位子也从来不是我想要的，我觉得凤九会做的比我更好，而那玉清昆仑扇我哪还有资格佩戴它。

又踹了几颗夜明珠，还有几套衣着服饰，却被奈奈撞了个正着，她哭着应是可求我要留在我身边，我只得应下。

就这样我封了自己的法术，敛去了所以踪迹，抛下了一切去了凡尘。凡尘虽苦，但我却喜欢这种生活，奈奈的确对我衷心，她也从不和我提起从前在九重天之事，我很庆幸自己能有她陪伴在侧。

三年里我换了无数的地方，做过算命先生，依着从折颜处学到鸡毛蒜皮的医术当过郎中，后来随着肚子越来越大，便和奈奈寻了一小村庄，找了一所庭园住下，静静的等待孩子的降生。

或许是上苍怜爱，竟给予了我一双儿女，生产之日我疼的死去活来，用了整整九日才把他俩生下，为此还差点搭上性命，幸好在危机关头奈奈赶回十里桃林请了折颜，才救了我们母子三人性命。

后来折颜和我说，自我离了青丘那日起，爹娘觉得我外出历练也未多说什么，只一个劲的摇头叹息，没过几日就游历去了。

凤九现在管理着青丘大大小小的政务，成了实实在在的小储君。

而唯独师父，在我离开后，在众人劝阻下回昆仑虚闭关，还带走了我放在狐狸洞里的玉清昆仑扇。师兄们辞了各自的差事，齐齐回了昆仑虚，守着师父，守着这片四海八荒。

我明白师父他不只是我的师父，更是四海战神，他从来不能像我一样舍去所有逍遥自在，他不来寻我何尝不是尊重我的选择。

秋去春来，谁怜曲院风荷，韶华白首，不过浮生一阙。神界的日子过得快，凡界更是，转眼间已过了一百多年，小团子和小丸子也变成了开始牙牙学语的豆丁，因着他俩都是十足十的仙胎，仙资甚好，所以满百岁便学会了走路，只是步履还有些不稳。但比起凤九当年百岁还要我抱在怀里已经好了不知多少。

只是小丸子更活泼些，像极了小时候的我，喜欢伸着小手乱抓东西还爱学我说话，那奶声奶气的说话声真能把我的萌化了。

糯米团子更像师父，性子静静的，极少哭闹，即便是摔疼了也只坐在地上，不带一丝哭声的掉着眼泪，看了更叫人心疼。

一动一静倒一点也不像双生子的样子。我很感激折颜，是他的话才让我有了这为人母的喜悦，即便是辛苦也乐此不疲。

晚上，每次我和奈奈把他们哄睡着后，我都会待在窗前独自望着漆黑的夜，天上地下只有这一个月亮，只是凡界的看上去更小些，我总会在想青丘还好吗？他又还好吗？

“娘亲，娘亲神仙是什么啊？”

“对啊，对啊。神仙是什么呢？”

他俩趴在小桌子上，眨巴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奶声奶气的声音让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

要不是因为前些日子搬了家，我布下新结界时被他俩装了个正着，也不会要解释这个头疼的问题了。

我坐在他们面前，很是一本正经的回答他们“嗯…神仙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能变很多好玩好看的东西。”

小丸子向来最是活泼好动，他转眼便坐不住了跑到我身边，我顺势抱起了他“那娘亲我…我是神仙吗？”

看着她欢喜的样子我也不好再瞒着便笑着回应他们“你当然是啊！”

“那是不是我和哥哥也可以变好多好多东西啊？”小丸子不光嘴上说还伸手比划出了好多有多么多，我倒是有些惊讶这两个调皮鬼平日里我对他们向来是有求必应，真不知他们还想要什么宝贝东西。

“团子丸子都是小神仙，嗯！等你们再长大些娘亲便教你们仙法，到时候就可以变幻你们想要的东西啦！”

小团子蹬蹬小脚，跳下了凳子，也跑到我身边，张开了小手，我很是善解人意的也把他抱起，“那娘亲我和妹妹都要快快长大，这样我们就可以变出一个爹爹了！”

爹爹?我一时失神，在凡界待了一百五十多年，我从来没有想过怎么和他们解释师父的事情，提起他我有的只是愧疚，

“娘亲，你怎么了。”小团子摇了摇我的手臂。

我缓过神，扯出一个笑装作没事的样子和蔼的问着他们“娘亲没事，你们为何问起爹爹的事啊？”

“学堂里的同伴放学都有他们的爹爹来接，那为什么我和哥哥都只是奈奈姐姐来接我们呢？娘亲，是不是爹爹不喜欢我们所以才不要我们了。”

自从他们上了学，奈奈便承担起了接送他们上下学的任务，我却不曾想这两个豆丁大的孩子早在心底就有了疑问，直到今天才说出来。

或许因着我和师父都是上神的缘故，所以这两孩子灵根格外聪颖些，才一百五十二岁便能问出许许多多让我不知怎么解释的问题来，我只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当然不是啊！爹爹怎么会不喜欢团子和丸子呢？你们的爹爹是个很厉害的人，他要保护很多很多的人所以才会没时间来看我们，等小团子小丸子再长大些娘亲就带你们去找爹爹可好？”

两个孩子脸上荡漾出了从未有过的灿烂微笑，只是我觉得我的心在滴血，忙唤了奈奈带他们去休息。

凡界月亮又圆了一回，我从未如此迷茫过，我不知道接下来的路我该怎么走，怎么去解释这些弥天大谎，是我做错了事，是我让这一切都偏离了原有的轨道。

百年里我解了自己的封印术法，只为了传信让家里放心，这些年虽换了不少住处，但我始终会在我们所住之处布下结界，敛去我的踪迹，不想让任何人破了这安宁的生活。

现在这样对我们都好，至少他还是那尊四海八荒敬重的战神，而我在外人看来也还是高高在上的女君。

折颜曾给了我一个贴心口揣着的信封，前几年他写信给我说师父已经出关，他亲到桃林寻我下落，模样很是憔悴，又说师父在闭关前便私下里下了师令让师兄们悄悄寻访我的踪迹。

我未给折颜回信，只要谈起墨渊，我总是在心里富有很深的罪孽感。

有些时候，我很羡慕凤九，她小小年纪便能将爱之一字领悟的透彻心扉，为自己所爱之人上天入地。

但我呢？花了十四万年才明白什么是爱，辜负了太多时光，若那年没有和离镜的那一场闹剧或许所有结局也会不一样的吧？

我曾无数次问过自己到底懂不懂爱，想我一生有着五朵记忆深刻的桃花。

一朵误以为我是男儿身，纠结于断袖情，待出现个跟我长得相似的女子，便跟着人跑了。

一朵是阿爹亲自做主给定的亲，待到我们家走一趟，却看上了我的婢女，两人私奔了。

一朵是飞升上神的孽缘，后又借着一纸荒唐的婚约，不尽做些荒唐的事，待我想起一切后，生生被退了婚。

一朵因着异族不能通婚，那思慕尚处于萌芽期，便被该桃花的爹娘终结了。

前头四朵桃花有三朵都是烂桃花，唯一算得上好的一朵，却又是个花骨朵。

而这五朵桃花中的最后一朵，是我的师父，天上地下唯一的战神父神嫡子墨渊。

恩怨纠葛如浮云过，我遗憾在最好的年华里遇上他却看不明白自己的心，不知如今那位于桃树下那个弹凤求凰之人可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