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愿终实

我跪在地上，强压着心中的伤痛，努力让泪水不在溢出，以致我不敢抬头，直视他们的目光。屋外阵阵桃香传入，闻着这沁人心脾的味道。

“若我还没来，你们是不是还准备给师父渡修为?”

闻言，他们齐齐将目光抛至窗外，不语，算是默认。

“师父对我有恩，这份恩即便让我用命去换我也不会说什么，你们为师父做的够多了，最后就让我这做弟子的尽尽孝道吧！不然余下的岁月里我会良心不安的。”

四哥长叹着声，然后就转目望向折颜，微微点头，又扶我我站了起来，我也看向折颜，他虽带着伤但现在还是一副为老不尊的模样。“你…唉！没想到你一向不仔细的个性竟也察觉了此事。不错，本来我和你四哥打算各渡三万年修为，但如今…”

没等他说完，我接到“自是该我来。”

折颜似忽的打起了精神，“你来?你身上统共也就才十四万年行为，哦！你是还想说狐帝和蔓毓也渡你半身修为过吧！但小五你别忘了他们渡你的修为为的是捡回你这条命。更遑论说你飞升上神时…”

他忽的停住了话，我一头雾水，“折颜，这和我飞升上神有什么关系？”

他笑了笑，但笑中我却看见了一丝心虚“哪有什么?你当年封印擎苍才飞升的上神，虽未挨过天雷，但洪荒以来也只有历的劫堪比雷劫方可飞升，这也就才过来短短数百年，这修为你还是别操心了。”

看他一副安然若泰的样子，我真怀疑他是不是受了伤，“这修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要渡的，本来去瀛洲取神芝草也是我一人之事，你们既替我做了，哪有修为也要你们渡的理?莫非是想让我一辈子都内疚吗？”我坚定的说到。

只有四哥着急的喊到“小五。你…你…唉！”

折颜倒不知为何忽的开朗起来，“真真，小五想渡就让她渡，说白了她才是墨渊的弟子，更何况…”四哥露出一副心下了然。

只有我还模模糊糊，“何况什么?”

他们到默契的很“没什么。”

折颜又对四哥说“你好好修养，这伤没个三日是别想下床了，我身上的伤不过是皮外伤罢了，不碍事，我带小五去炼丹房，你歇着吧。”

我就这样被折颜迷迷糊糊的带到了炼丹房，在折颜的护法下成功的在两日时间内用五万年修为练成了丹药。

在丹药练好的那刻，我就急忙告白四哥折颜，欢喜的向西海蹦去，这次换你等我……

等待已是我这七万年中做的最常见的事，但在守着结魄灯的这三日我却抑制不住心中的那份欢喜，师父他真的要回来了。

也不知折颜这伤是真不要紧还是假装的，竟也天天西海桃林的两地跑。

结魄灯上的火焰整整燃了三日，师兄一刻不离的陪我守着。终在第四日，叠雍醒来说浑身畅快，折颜施了追魂术发现师父的魂魄已离开西海，我再忍不住留下了泪。

大师兄和我楞楞的站着，好在折颜还没欢喜的乱了分寸，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他让大师兄回昆仑虚召集我一众师兄迎接师父，而后就拉着我回了青丘，至于一路上他说了什么我也一句没听进去。

刚下云头，天边便传来一阵钟声，“这钟声…”

“是我昆仑虚的钟声。”眼中夹杂着泪我欢喜的回答，听了两万年的钟声我又怎会不识。

“看来他真回来了。”折颜轻声说到。

“小五，大概今日你就能一实多年夙愿了。”远处四哥恢复了往日的翩翩形象，满是笑意的说到。

“我前两日就回青丘了，刚迷谷来狐狸洞禀报说墨渊上神醒了，我正想着赶过去拜见拜见，不曾想却在这碰上了，我已让迷谷去炎华洞了，你快去吧。”

待终于将这趟神回过来时，我瞧得自己拉着四哥在我跟前晃荡的右手，嗓子里蹿出结巴的几个字：“师……师父他醒了？他真醒了？”

四哥点头，复蹙眉道：“我何曾骗过你?”

折颜在一旁低低一叹：“倒也不枉你散了五万年修为。”

折颜和四哥走在前头，我跟在后头。当初我拜师昆仑虚时极不像样，什么混账事都做过，让师父不知因为收了我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徒弟操了多少心。

眼下，我强抑住一腔欢喜之情，很想立时便让师父看看，他这个最小的弟子也长大了，稳重了。

因我做弟子时是个男弟子，正打算变换成当年司音的模样，却被折颜抬手止住了，道：“凭墨渊的修为，早看出你是女娇娥，不拆穿你不过是全你阿爹阿娘一个面子，你还当真以为自己唬弄了他两万年。”

我做出笑来：“这话四哥也和我说过。”

“别怕，快去看看你师父。”四哥知晓我心思，安慰着我。

踩着八月的清秋之气，我一路撞进炎华洞中。七万年，四海之内，六合之间，我避在青丘里，虽没历那生灵涂炭天地暗换，却也见着青丘的大泽旱了七百七十九回，七万年，我白浅人生的一半。我用一半的人生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候着师父醒来。

缭绕的迷雾里，洞的尽头，正是师父长睡的那张冰榻。这样要紧的时刻，眼睛却有些模糊，我胡乱搭手抹了把，手背指尖沾了些水泽。

冰榻上影影绰绰坐着个人影。我几步踉跄过去。那侧靠在冰榻上的，正是……正是我师父墨渊。

他偏头瞧着近旁瓶子里养的几枝桃花。那神情姿态，同七万年前没一丝分别，却看得我几欲潸然泪下。

我撞出的这一番动静惊了他，他转过头来，朝我淡淡一笑：“小十七？唔，果然是小十七。过来让师父看看，这些年，你可有长进。”

我稳住步子，揣着急擂鼓般的心跳声，眼眶热了几热，颤巍巍扑过去，抖着嗓子喊了声师父，千回百转，又伤感又欢喜。

他一把接住我，轻拍着我的背，像极了那日把我从水牢就出来时的样子，“我的小十七这身打扮也是好看的。”他端凝我许久后说到。

多少话此刻竟无语凝噎，看着他那俊朗的容颜，握着我的手再也不是如冰窖般寒冷，我道“师父，你一点都没变。”

我清楚的瞧见他眼中也闪着泪水，甚至已有一滴泪流到了脸颊。

折颜撩开雾色踏进来，后头跟着四哥，笑道：“你睡了七万年，可算醒了。”

“七万年?”看不清师父的神色，从前我从未感觉七万年过的有多长，但在师父口中说出只觉得这七万年好像过了好久好久，历了无数个洪荒。

炎华洞中清冷，我打了个喷嚏，被四哥拖出了洞。折颜同师父一前一后踱出来。

狐狸洞中，迷谷泡上来一壶茶，我给他们一一倒了一杯，趁我倒茶的这个空隙，师父问道“我瞧你现下也是上神了，怎的修为还同从前一般，看来这七万年里未好好用功啊。”

折颜似想说，我抢先他一步，干笑两声“是啊！是啊！修行这东西不管是七万年前还是现在委实都和徒儿搭不上边，搭不上边。”

师父只是笑着，而后师父又问折颜道：“我睡的这些年，你可曾见过一个孩子，长得同我差不多的？”

我手中瓷壶一偏，不留神，将大半水洒在了四哥膝头。四哥咬牙切齿对着我笑了一笑，隐忍地将膝头水拂去了。

四海八荒这么多年里，我只见过一个人同师父长得差不离，这个人便是天族太子夜华。

他同师父长得一张脸，起初我虽有些奇怪，但并未觉得他们有何干系。但听师父说话的这个势头，他们两个，却不仅像是有干系，且还像是有挺大的干系。

我竖起一双耳朵来切切听着，折颜呵呵了两声，眼风里瞟了我一眼道：“确然有这么一个人，你这小徒弟还同他挺相熟。”

师父望过来看了我一眼，我脸竟不知怎的红了一红，“哪有什么很熟，您少听折颜乱说。”

折颜倒是不嫌事大，火上浇油“哦?都是你未婚夫还不熟?”

师父面上沉了沉，满是清冷的重复“未婚夫”。

我觉得自己像是被和情郎私奔后被抓包的孩子，但委实冤枉的很。“没有的事，没有的事，那婚事做不得数的。”

说完一个眼神便像折颜杀过去“你不说这事还好，正巧说了那我倒要问问你何时帮我退了啊？”

“那也要等你爹回来。”折颜挑眉回到，我轻哼一声。

师父并未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喝着茶水，我想师父对我的婚事也不会有多大意见吧。

直到第三杯还未入口，他方才开口“为何退婚?”

我一心飘在退婚之事上，没留意师父在问甚，折颜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递眼色。我瞧他递得眼都要抽筋了，只得道：“师父说的这个人，应是天族太子夜华。”

师父端茶水的手一顿，低头润了口嗓子，半晌，不动声色道“我不是问这个，我问你何故退婚。”

啊？我心中很是惊讶师父竟对我的婚事如此上心，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天族规矩多，十七野惯了，天族太子实非良配。”

师父放下了茶，抬头道：“他何时出生的?”

我更摸不着头脑了，但也老实报了。他掐指一算，淡淡然喝了口茶：“小十七，看来我同胞弟弟是没这个福分了。”

我五雷轰顶道：“啊？”眼风里虚虚一瞟，不止我一个人，折颜和四哥这等比我更有见识的，也全目瞪口呆，一副被雷劈熟了的模样。

师父转着茶杯道：“怪不得你们惊讶，就连我也是在父亲仙逝时才晓得，当年母亲虽只生下了我一个，我却还有一个同胞的弟弟。”

师父说，这件事须从母神怀上他们一对兄弟开始说起。说那一年，四极摧，九州崩。母神为了补撑天的四根大柱子，大大动了胎气。生产时，便只能保住大的没能保住小的。

父神深觉对不住小儿子，强留下了那本该化于天地间的小魂魄，养在自己的元神里，想看看有没有这个天数和机缘，能为小儿子做一个仙胎，令他再活过来。

父神耗一半的法力做成了仙胎，再把这仙胎化作一颗金莲，养在了昆仑虚后山的莲池中，可天命如此，没等着他们小儿子的魂魄醒转过来，母神父神已双双身归混沌。

父神仙逝前，才将这桩事说给师父听了，并将元神中小儿子的魂剥了下来，一并托给师父。师父承了亲兄弟的魂，也同父神一般，放在元神中养着。沧海桑田，师父养在元神中的胞弟却一直未能醒来。

师父道：“大约我以元神祭东皇钟时，他终于醒了。如今我能再回来，估摸也是我魂飞魄散之时，他费神将我散掉的魂一片一片收齐了。我隐约间有印象，一个小童子坐在我身旁补我的魂，七八千年地补，补到一半，却有一道金光直达我们处的洞府，将他卷走了。他走后，我便只能自己修补，多有不便，速度也慢下来。”

折颜干干笑了两声，道：“当年天族乐胥娘娘去了趟昆仑虚，而回天宫没几日后就诞下了太子夜华。竟没想到那是你胞弟”

四哥也不禁感慨“怪不得我听说那小子出生时，七十二只五彩鸟绕梁八十一日，东方的烟霞晃了三年，也是，也只有墨渊上神的胞弟，父神之子才有这天地共贺的盛况。”

方才初听得这个消息时我五雷轰顶了一回，如今听他说完这段因果，我只觉得九重天上的史藉亦不可全信，信这些史籍，还不如信司命闲来无事编的那些话本子。

“对了，为师离开数年，不知昆仑虚还有你那些师兄如何了？”

终于这个让我最是头疼的问题来了，自师父走后也就只有二师兄和九师兄守着昆仑虚，如今…

师父应是看出我难言之隐，很是贴心的说了句“无妨。”

说到底还是我们这些做弟子又要让他伤心了。我虽不大愿意他瞧着如今昆仑虚凄清的模样伤情，但到底纸包不住火，他终归要伤这么一回情。

想着晚伤不如早伤，喝过两回茶后，我便跟着师父同回昆仑虚了。折颜和四哥闲来无事，也跟着，毕方便也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