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5章 且试天下 73

第七十三章

　　“……所以，你大哥生了你的气，还闭门谢客不见你，你就跑到我里来求安慰了？”

　　南歌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浑身上下写满了忧郁的丰兰息，相当无奈地挑了挑眉毛，怀里的金子翻了个身，她摸了摸猫才继续开口道：

　　“我怎么就觉得我认识的黑丰息跟丰兰息不是一个人？你是黑丰息的时候杀伐果决，纵使伤怀也不影响你判断问题，怎得成了丰兰息之后反倒是扭扭捏捏——既然有误会解开便是，如何要做这番模样？”

　　丰兰息身上披着件玄狐大氅，眼神深沉地望着天，听到这里轻轻叹一口气：“人往往是被越亲近的人伤的越深，大哥恐怕这一次是真的动怒了。”

　　南歌替他倒一杯茶：“如此说来，你会武这件事为何要隐瞒你大哥？是怕他为难？”

　　丰兰息收回眼神点点头苦笑道：“虽然百里氏对大哥厌弃，但我看得出来，大哥对百里氏仍然心怀孺慕之情，若是我身体康健之事叫他知晓，他夹在百里氏同我之间只会更加为难跟痛苦。”

　　南歌撑着下巴忽然嗤笑一声：“那你呢？你对雍王又何尝不是？”

　　丰兰息忽然顿住了。

　　“雍王年轻力壮不过五旬，但他的三个儿子却已经长成，他定然会觉得儿子们对他的王位虎视眈眈——若你真的有心夺位，只凭一个隐泉水榭便能架空雍王，又何必还要示弱十数年？”

　　南歌看得清楚明白：“你无非就是心里还眷恋着，期盼着雍王能对你有一丁点的父子之情——”

　　雍王丰极大婚前便与百里氏生下庶长子丰苌，丰极为了稳固地位迎娶大东皇室淳禧帝胞妹倚歌公主，却又在倚歌公主诞下丰兰息后独宠百里氏，最后倚歌公主薨逝，他不顾群臣反对扶持百里氏登上后位。

　　对于丰苌，他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对于倚歌公主，他不是一个丈夫，对于丰兰息，他更不是一个好父亲。

　　丰极久不立世子，更是助长了百里氏的野心，他就像坐在高台之上的旁观者，望着三个年轻力壮的儿子养蛊一般斗争，到最后才会施舍般给胜利者赐下世子之位。

　　对于这样的父亲丰兰息竟然还有顾虑，南歌只觉得不值。

　　说白了，丰兰息就是缺爱。

　　莫看丰兰息平日里总是一副胜券在握，天下尽在掌握的模样，但他面对感情总会笨拙的可爱，面对丰苌是这样，面对雍王是这样。

　　明明他狡诈的跟千年狐狸一样，却偏偏还生了一颗贪恋亲情的稚子之心，眼前之人分明就是一个大大的矛盾体，他扮演黑丰息跟丰兰息多年，早已分不清什么时候是在演戏，什么时候才是最真实的自己了。

　　“……或许吧。”

　　丰兰息垂着眼，端起手中茶盏，静静盯着那氤氲的水汽发呆，半晌忽然开口：

　　“当年——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先冀王毒杀于你，可是……可是真的？”

　　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有些紧张对方的回答。

　　南歌没想到他不然会提起这件事，喝一口茶才自嘲笑笑：“其实说起来，我们的各自的父王真是有些相似。”

　　冀王着相于玉家的谶言，对南歌不管不问十四年，从未对她有过半分疼惜，一直到她病重之时还执着于压榨她最后的价值，打算强迫她出嫁北州，最后活活逼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个中隐情已经不便再说，你只要知道天下不配做父亲的人很多，你不必为了奢求他们的爱而作贱自己，爱别人前，要先好好爱自己。”

　　南歌侧着脸去看亭子外的柿子树，上头还留着些给鸟雀的红柿，挂在枝头瞧着格外热闹，此时午后的阳光打进来，映照着她的脸打出一片薄薄的金光。

　　丰兰息的内心忽然奇异地平静下来，眼神闪了闪，嗓子干涩的厉害，半晌才慢慢道：

　　“……幼时，我因为贪恋宫外繁华，悄悄跑出去玩了一整日，待我回宫，母后的宫殿乱成一团——”

　　丰兰息的眼尾慢慢沁上一层淡淡的红色，他似乎有些支撑不住地闭眼，半晌才挤出来几个字：

　　“母后就是那一天’病逝’的，父王是这么说的，宫中嬷嬷也是这么说的，只是我却不信。”

　　他的语气格外平淡，但只有真正知道内情的人才会明白，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遇害对一个小孩来说有多么残忍。

　　“母后是喝了百里氏送去的汤药身故的，只是所有人都告诉我母后是身体不好病逝，但我却不信。”

　　丰兰息从未展露过这般脆弱的神情，那股破碎疏离之感跟他平日里的形象简直是两个极端。

　　南歌意识到眼前脆弱的丰兰息一定是鼓足了勇气才愿意撕开自己的伤疤给她看。

　　她犹豫一下，慢慢抬起手，碰了碰对方的脸：

　　“丰兰息，不要去奢求别人的爱，也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你的人生还很漫长，你的父亲不爱你，只是因为他不配，而不是你的错，你替母亲报仇，这也没有错，错的是他们，是被权力蒙了眼的他们。”

　　丰兰息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有些惊讶，微微抬头看向她，眼神半闪，顺着抚住南歌的手，眼里多了几分说不明道不清的期盼：

　　“那你可愿陪我一道，走这条路？”

　　南歌沉默一下，坚定地摇了摇头：“你有你的路，我亦有我的，你心怀天下，我却只想偏安一隅，丰兰息，日后若是你我兵戎相见，往前走，别回头便是。”

　　丰兰息眼里添上几分挣扎，深深望她一眼。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冀州与雍州，原本就是不同的阵营。

　　他的雄心大志与野望，她看得见。

　　而她的坚持与底线，他也瞧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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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琅华病愈之后，风惜云便带着天霜门弟子告辞了，听闻江湖上又有大事发生，他们赶着回去同掌门白建德汇合。

　　那一日南歌算是“婉拒”了丰兰息之后，他便很少再上门了，有时候只是派钟离过来走一遭，就像是寻常友人相处的节奏。

　　“少阁主，咱们什么时候离开雍州啊？这下雪虽然好看，但是好冷啊。”

　　茯苓穿着冬装，裹得严严实实，鼻头都被冻得通红，她忍不住吸一口凉气，才可怜巴巴地看向亭中的南歌。

　　南歌正坐在躺椅上读书，穿得格外厚实，听见她的抱怨也只是莞尔一笑：

　　“怎么，你这丫头的心倒是野了，前几日那凤家家主射猎归来，你也跑去看了？”

　　茯苓两眼放光道：“传说凤家当代家主凤栖梧乃是女子，那天我去瞧了，果然是飒爽英姿，这次射猎大会她拿了头筹呢！”

　　南歌又翻一页书淡淡道：“这次射猎名为赏赐，其实就是凤家家主招婿选夫——雍州三位殿下，谁得了这凤尚书青睐，谁就有可能登上世子之位。”

　　茯苓心直口快道：“啊？那若是凤栖梧看上了丰兰息，那少阁主你怎么办啊？！”

　　南歌正要说话，就见院门轻开，披着大氅的紫衣男子出现在门外，踩着纷纷落雪向她而来。

　　“我皇朝的妹妹当然配得上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何须与他人共争一夫？”

　　皇朝满身风尘仆仆，肩头还落着一层薄薄的雪，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尊俊美无暇的雪中雕像：

“如何？兄长可赶上了与你共赏今年的第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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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且试天下真的好长，我尽量搞快点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