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1章 山海情 1

第一章

　　风吹过戈壁滩，带起漫天的黄沙，沙子夹杂着石头小颗粒打在大巴车的玻璃上，发出让人牙酸的“恪啦啦恪啦啦”的声音，原本就破旧的红蓝条纹的大巴车车身像是被人用无数小刀划过，就算关上了窗户，也叫人觉得呼吸的空气里都是满满的沙子。

　　车上挤满了人，有戴着头巾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怀里还抱着头发剪得跟男孩儿一样的小孙女；也有抽着旱烟的老头，眼神深邃地看着窗户外的沙尘暴；更有提着大包小包的变青妇人，怀里是一只被绳子绑住了腿的大公鸡，而她座位底下，趴着一只正在嚼草根的羊羔子。

　　这些人无论年纪高低，都有个共同的特点：

　　黑，瘦。

　　你几乎无法在这里找到一个胖子，甚至想找到一个皮肤白点的人都没有。

　　艰苦的环境加上贫穷落后，这里的人们就算是笑起来，也是带着几分惆怅的，虽然他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呸，呸呸呸。”

　　南歌裹着大头巾，脸上戴着口罩，整个人蒙得跟恐怖分子一样，但饶是这样，她还是觉得又不少沙子钻进了自己的嘴里。

　　她知道九十年代的宁夏环境糟糕，漫天黄沙肆虐，也知道这时候的宁夏还是西部最贫困的地区之一，但这漫天的沙尘暴肆虐的时候，真的会叫人以为看见了世界末日。

　　窗外的天全是黄蒙蒙一片，到处都看不见路，可见度极低，天地似乎被染成了一种颜色，破破烂烂地大巴车在这看不见前方道路的土路上龟速行驶，竟然生出了一种“末路狂欢”的味道。

　　车上坐着的人好像都习惯了，闭着眼睛睡觉的，抱着孩子轻声哄着的，抽着旱烟烟熏火燎的......

　　羊羔的腥臊味，老汉抽烟时候的刺鼻烟草味，汗臭味夹杂着不知道什么味道的酸臭味，南歌只恨自己嗅觉为什么要这么灵敏。

　　看见她这副样子，坐在旁边一个干干瘦瘦的戴眼镜的男人好心提醒道：

　　“同志，你是外地来的吧？我们这里就是这样，每天就通这么一班车，你这样不行，沙尘暴么，等会过去就好了，不然沙子就吃到嘴里头去了。”

　　他的普通话带着很厚重的口音，南歌捂着大纱巾冲他点了点头：“谢谢啊，我想问一下你们这一直都是这样吗？”

　　那戴眼镜的干瘦男人点点头：“就是么，沙尘暴么，今天这还算是小的了，一会儿就过去了，不然这司机也不敢开车么。”

　　这还算是小的了？

　　南歌实在不敢想大一点的沙尘暴会是什么样子。

　　但这仿佛打开了车上人的话匣子，一边抽着旱烟的老人抽了一口旱烟慢悠悠地道：“就是么，女娃娃，这沙尘暴就是个小娃娃，要是它老子来了，今天咱这一车人可就得干等着了。”

　　“这么严重啊？那看来你们这的生态绿化任务确实很重。”

　　南歌叹一口气，戴眼镜的男人有点诧异地看她一眼，连忙问道：

　　“这位同志，你是政府调过来的人吗？”

　　听到这里，一车人的眼神就落在了南歌身上，莫名多了好些隐隐的警惕跟尊敬。

　　这是十分矛盾的。

　　南歌摆摆手道：“嗨！不是，我是过来实地考察的，不是什么政府工作人员。”

项南方在这里挂职以后回去进了南京市市政委，这几年也是一路高升，而南歌在乔七七上大学以后，就应凌一农的邀请，来宁夏看他研究的宝贝菌草。

　　“那你就是来搞科研工作的？哎呀，欢迎欢迎。”

　　戴眼镜的男人热络起来，把手在身上那身蓝色的衣服上擦了几下，才伸出手跟南歌握手。

　　“你好，不用这么客气的，我是沈南歌，过来找朋友的，我想问下你们这车通不通玉泉营啊？”

　　南歌跟男人握了手问道。

　　男人还没回答，抽旱烟的老人在车座子上磕了磕旱烟柄，闷声道：“女娃子，你是要去玉泉营哪里？这地方可大了，你个女娃娃不敢胡跑。”

　　南歌笑出来，几个人只能看见她弯弯的眼：“我是要去金滩村，但是客运站的人告诉我说金滩村不通车，让我先坐到玉泉营，然后再找别的路——老人家，我可不是女娃娃，我孙子都有了。”

　　听到她这话，周围一片不相信的，一个蒙着脸的妇女哄了哄怀里的小娃娃，笑着道：“这女娃娃怪失笑（好笑）的，我还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娃他奶呢，城里人就是不一样熬！”

　　周边人都笑起来。

　　虽然南歌罩着脸，但他们光从声音和那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就能瞧出来这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因此只当是她在开玩笑。

　　“咳咳咳咳。”那老头咳嗽一声，喉咙里像是有痰，但好像是顾及这个城里来的娃娃在，老头就没好意思，端起旱烟谆谆教导道：

　　“额娃就是金滩村的，等哈你跟着额们走，这里荒得很，你一个女娃娃就一个人跑过来，你家里大人不担心上火么？！”

　　可她就是那个“家里大人”啊？

　　算了。

　　南歌咽下了吐槽，点了点头。

　　......

　　......

　　大巴车晃晃悠悠一个多小时，差点把人晃散架，总算是开到了玉泉营团支部。

　　南歌总算知道大巴客运站里头，那些人说“金滩村不好找”是什么意思了。

　　就算坐上大巴车到了玉泉营站点下车，也要再走上十多里地才能到，好在沙尘暴停了，不然南歌真能郁闷死。

　　通过闲聊南歌才知道，抽旱烟的老头就是金滩村村主任马喊水的老爹，他孙子马得福是农机站调到金滩村扶贫办的干部，他们全家是第一批响应国家移民政策的，老爷子前段时间水土不服生病回老家了，今天是瞒着家人又回来了。

　　而戴眼镜的男人呢，是金滩村小学的校长白老师，整个学校里就他一个老师，所以他也是小学的校长。

　　......

　　南歌从车上跳下来，有些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只觉得自己的脸上蒙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沙砾，只想赶紧找地方洗脸。

　　南歌刚扶着一棵槐树锤了锤腰，就看见玉泉营团支部的大院前头，不知道为什么挂了一条红色的长横幅，还有几个穿着中山装的干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好像是在等人。

　　她以为是有什么重要活动，因此并未放在心上，从身上背的大帆布包里掏出一只手机——这还是几个孩子强烈要求的，以便随时随地能知道老妈妈又跑到哪里去了。

　　拨通电话，南歌是打给凌一农的学生了，之前就跟这个叫“陈金山”的人联系过，对方说会来接她，南歌也跟他简单地聊了聊此次来金滩村其他的打算，总的来说是个热情纯朴的好小伙子。

　　“喂？您好？请问似沈老师吗？我系陈金山啊！对对对，我就在这个玉泉营团支部啊，但是我没有看到沈老师您的车子啊？！”

　　就在离南歌不过两百米的大红色横幅下头，一身中山装的陈金山抱着公文包，对一边敲锣的人比了个手势，接通了电话。

　　“我的车半路上抛锚了，司机在那修，我就搭了大班车坐到玉泉营团支部了，小陈你在哪儿啊？我怎么没看到你啊？”

　　南歌左右观望，毕竟现在的手机还是“大哥大”，跟砖头一样的个头，想忽视都难。

　　另一边的陈金山听到这里，赶紧在周围巡视，果然看到大门前头的槐树底下站了个穿着迷彩服的人，身上还背着包，手里拿着电话。

　　两个人一对视。

　　陈金山兴奋地带着几个干部就冲过去了，身后的红色条幅拉了起来，一大挂鞭炮震天响，还有两个卖力地擂鼓的精装汉子。

　　【热烈欢迎沈南歌女士莅临金滩村实地考察！】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顶着周边人惊诧的目光，南歌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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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末愉快！我还在打字，困死，看来今天是要慢慢放了，给大家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