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所以说，是你的影子在追杀你，或者说是影子中藏的什么东西在追杀你？”理清了思绪，沈桐问道。坐在沈桐对面的少年在听到“影子”时明显呼吸一滞，随后缓慢的呼出一口气，握住水杯的双手更用力了些，关节有些发白。他没有回答沈桐的问题，依然低着头，沈桐觉得有些压抑。少年在克制自己不要发出声音，他知道自己只要一说话，恐惧就会从发颤的声带中泄露出来。他身体绷的紧紧的，哪怕仅是听到“影子”这两个字，也能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个少年是下午三点五十分左右来的，那时沈桐正准备把昨天看了一半的小说看完，以便消磨到下班之前这段时间的无聊。突然听见急促奔跑的脚步声。沈桐放下书，抬头向门外望去。少年跑的飞快，用手撑了下门边，几乎是把自己硬甩了进来，跌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剧烈起伏的胸腔，可见来时奔跑的猛烈程度。

沈桐十分怕热，总觉得大热天的从外面来的人身上总冒着热气。可少年进来后，总觉得屋子里更冷了些，侧面的窗子还冒着凉风，沈桐便过去把窗子关上了，顺便从窗边的饮水机里给他倒杯水。沈桐把水杯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静静的打量着他。他从一开始进来就在发抖，到现在都没停下来，勾着腰缩在椅子上，甚至没有抬头看沈桐一眼。一直低着头，双手塞在衣服的口袋里，嘴唇发白，出了很多汗，被汗打湿的几缕头发粘在额头上，身上的校服脏兮兮的，沾满灰尘，像是一路滚过来的，应该是附近高中的学生。

突然，少年毫无征兆的抬起头，把沈桐吓了一跳，应该是想说些什么，可是嘴唇抖了几下，死活没能吐露出一个字来，便又把头低了下去。

“他是在学校被小混混追打？还是惹了什么事，一时冲动杀了人？”沉默了大概七八分钟，少年深深地吸了口气，缓慢吐出的时候还发着颤，猛然抬起头，沈桐看见他有些发红的眼睛。

　　“我被东西跟踪了。”他声音很轻，沈桐有些懵。

　　 “被东西？什么东西？”沈桐回想了几遍他的话，不确定的问道。

　　 “我的影子，是我的影子，要么就是什么东西藏在影子里，总之它要杀我。”少年有些激动，想必他自己也知道，这话听起来无比荒谬

　　 “你是说你被影子追杀？”

　　 “对，是影子，要么就是有什么东西藏在影子里。”

　　 “为什么要杀你？”

　　“我......我不知道。”少年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真的不知道......”他真的要疯了。

　　沈桐沉默了一会儿，绕过桌子，安抚性地拍拍拍少年的背，“冷静点，慢慢说。”过了很久，少年才停止抽噎，又喝了点水，似乎冷静点。

　　 “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沈桐问道。

　　  “方岂，方向的方，上山下己的岂。”

　　 “什么时候出现的......这种事？”

　　“大前天晚上，嗯...是星期四晚上，我是走读生，上完晚自习回家，九点半左右下课，走在小区的路上，那时大概十点了，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可是那时候我觉得有人在跟踪我！直觉......有人跟着我......”方岂语气有些发抖。

　　“然后......呢？”沈桐拿过方岂的水杯，又去给他倒了杯水。

　　  “我真的很害怕，望了望周围，并没有人。旁边的路灯突然闪了闪，我被吓了一跳，刚准备开跑，脚却被什么抓住了，脚踝被抓的很痛，低头一看，什么都没有，当时我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只是被吓到了，脚上的束缚突然又松开了，所以一路狂跑到了家。”叫做方岂的少年语气稍稍稳定了些，沈桐顺手把杯子递给他。

　　 方岂放下杯子，挽起裤腿，他的脚踝确实有一大片青紫，范围很大，但明显是指印，不像是人类的指印，还泛着黑气，是不祥之兆呢。沈桐目光闪了下，莫非是被瘴气缠着了？

　　“继续说。”

　   “后来几天没出什么事，其实可能是我没注意。昨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又被抓住了，脚踝很痛，也是什么都没有，但是我发现我为什么一直觉得不对劲了，因为我......”方岂说到这里声音弱了几分，打了个寒颤，大概是刚刚出了汗，后背有些发凉。

　　“因为你......什么？”

　　“因为我......没有影子......”

　　“没有影子？”沈桐身子往前倾了倾，似乎有些意思。

　　 “嗯，没有影子，我确认了，我的右脚很痛，而且迈不动步子，我低头看了看，发现裤腿黑漆漆的，特别是脚踝一圈，像是什么东西的爪子，反正不是人的，怎么甩都甩不掉。似乎没什么实体。感觉是我的影子变成了爪子，它停了一会儿，开始爬动，顺着我的腿往上爬......”方岂停顿一下，看向沈桐。

　　 沈桐看着他的眼睛，并没有说话。

　　 “之后腿突然能动了，我被吓疯了，一边大叫一边往前跑，前面的路灯突然坏了，这时候我感觉到脚踝的束缚松开了，就飞快的跑回家了，回家的时候影子却又毫无异样了。”

　　 沈桐用食指不停地轻轻击打着桌子，指甲撞击桌面发出清脆的“哒哒”声，眼睛盯着桌面，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你相信我，求求你。没有人相信我，我爸妈都觉得我疯了。”方岂声音大了几分，起身凑到沈桐面前。

　  “我相信你。”

　　“哈？”

　  “我相信你。”

　　“你......”这下倒轮到方岂懵了。

　  “我相信你。”沈桐抬起头来看向方岂。“哦，对了，这是我的名片。”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方岂，“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你真的相信我么？我爸妈都觉得是我脑子出了问题，他们很担心我，但是根本不相信我。”方岂有些发愣，他先前是做好被认定为疯子的打算的。

　　“嗯。”沈桐应了声。

　　“为什么？”

　　 “因为我是警察，我会负责你的安全的。”

　　 “......”方岂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是哪个学校的？”

　　“贺阳高中。”

　　 “家庭住址？”

　　 “七桥小区D栋三区五楼。

　　 “嗯，你可以走了。”

　　 “......？”方岂满脸疑问。

　　 “哦，对了，这个给你。”沈桐拉开抽屉，翻了翻，递给方岂一个锦囊。

　　 “这是？”

　　 “护身符。”

　　 “......你真的是警察？”

　　  “嗯”

　　  “......”方岂再一次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仔细想想，倒也觉得是人之常情，毕竟这事跟见鬼了差不多

　　 “别弄丢了。”

　　 “嗯，好，你还信这个？”

　　 “有用的，收好吧。”沈桐漫不经心地应着，不想跟方岂继续说下去。

　　 “谢谢你。”

　　 “没事，出门打上门边那把伞试试，别让光照着，进屋就收起来。”

　　“噗......你其实是个神棍吧。”方岂突然笑了，且先不说到底有没有用，但是这家伙看上去真的是相信了他的话，事情虽然没有得到解决，但是好歹自己不再孤单了，突然觉得安全了几分。晃悠着的心稍微安稳了些。

　　果然还是个孩子，沈桐抬头看向方岂，方岂此时已经缓过来了，脸色好了许多。长得很是秀气，皮肤也白。有城里公子哥的感觉，因为脸型较为清瘦，脸部线条也不似女孩子的柔和，所以看起来并不女气。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是俊朗。但沈桐总觉得这孩子有些傻气，而且印堂隐隐发黑，沈桐心里略有些不安。

　　 “小心点吧，有什么事可以联系我。”

　　“好的，谢谢警察大哥。”方岂把锦囊和名片收进口袋后，拿起门边上的伞，脸色又有点紧张，踌躇了会，深吸口气，还是撑伞踏出了门。转身朝沈桐挥挥手，脚步声便远了。

沈桐望了望窗外，“外面太阳真大啊。”方岂走后，又觉得屋子里有些闷了，起身开了窗户。蝉鸣声一下子涌了进来，钻进脑海里，吵得沈桐很是烦躁。端起书，“这就好像我轻易站在魔鬼通过的道路上，却没有意识到那瞬间的黑影将使我的一生变得黯淡无光。”书中写道。沈桐放下书，想起少年傻乎乎的笑脸，那孩子的人生不会因为魔鬼的影子而黯淡无光的，他能肯定。除了人心中的黑影，没什么能蒙住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