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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名为希望的绝望(2)

做人呢,最要紧的就是开心

六、告别昨日

在胡恺看来,这一天实在是他的幸运日,虽然在当地刑警队一无所获,却意外从黄松的母亲那儿得到了一封未拆的信件,信封上是黄松的亲笔:“胡警官亲启”。

或许是胡恺在当年宣判后的好几次劝说,在这孩子的心里留下了善念的种子,或许是他自己一直对当年的伪证耿耿于怀,黄松在信里写下了当年的真相,并且按上了血手印——为了增加这封信在法律上的可信度。但是,为什么他后来没有将这封信寄出呢?是再次屈服于威逼利诱吗?

答案同样在信封里。信封里有个U盘,是黄松分别与韩冬、殷利来两人见面与通话的完整录音,这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用黄母的性命与五十万人民币这两个砝码堵住了他的嘴。

然而,信上所写的内容,却带给胡恺一个新的疑惑,不,应该说是一个五年前就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有了新的版本。如第一次警方的笔录中,黄松并没有看到顾明河举起奖杯砸向韩冬,只是断断续续地听见了激烈的争吵,争吵的内容也听不完全。这和他在庭上证明顾明河威胁韩冬继而动手,根本就是南辕北辙。这封信里,他重新整理了记忆,将听得最清楚的一句话还原:“这不关他(她)的事,我警告你……”

这句话本身就十分耐人寻味。这里面的他(她)才是真正引爆顾明河的导火索,是韩冬与顾明河冲突升级的真正原因。这人是谁?是他还是她?黄松没有给出答案,却让胡恺回忆起当年在学校里调查时听到的一些传闻,有妇之夫顾明河和学校的某位女教师有染,顾妻还曾到学校来闹事,但这事后来又莫名其妙不了了之。如果韩冬和顾明河的冲突正是为了这个“她”,警方当年最疑惑的两方动机不就有了一个合理解释吗?

胡恺体内的刑警血液被再度点燃,他从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取车,他太清楚自己下一个该去见谁了。刚走到车旁,忽然感到自己身后有动静,还不等回过头去,后脑已经挨了一记闷棍,应声倒地。

胡恺并没有马上昏迷,还保留着一丝意识,却死活睁不开眼睛,手脚更是使不上力。他也清楚,此时万万不能睁眼,否则就是将自己陷于死地。他佯做昏迷,感觉到对方正在自己身上快速翻找,那封信被拿走了。胡恺急了,不知哪儿来的力气,闭着眼睛随手抓一把,竟像是抓到了这个人的衣角,但被对方迅速挣脱了。

突然,停车场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一声瓶子掉地的声音,随后便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胡恺无声地叹了口气,整个人终于失去了意识。

自从上次在咖啡馆偶遇后,洛洋和苏琪的约会都由她来选择较为冷僻的场所。即便是这样,韩冬依旧阴魂不散,明目张胆地跟踪,其中有好几次还是苏琪先发现了他。离得远些还好,但凡距离稍近,他就必定要走过来,用带着杀气的礼貌挑衅一番。洛洋虽然不知道韩冬跟踪自己的目的,但毫无疑问,如果韩冬了解到自己和苏琪的真实关系,拿这个来做文章是迟早的事。偏在此时,苏琪突然向他宣布了一个如同晴空霹雳的消息。

“我要去美国了。”

“什么?”洛洋一时没反应过来,“哦,出差吗?”

“不,这边的工作我可能要辞掉了,去美国继续学设计。之前其实一直就在做准备,只是没来得及告诉你。”

洛洋的脑袋“嗡”的一声,结结巴巴地问道:“还……回来吗?”

“不知道,可能学完以后,会全世界到处走走看看吧,毕竟这是我从小的梦想。”

美梦终究是要醒来了吗?也好,与其将来不知道如何收场,倒不如彼此留下最美好的回忆。可是,她现在提起这件事,真的是要去学习,还是终究发现我们的关系没有希望,找一个借口离开?正当洛洋心神动荡的时候,苏琪微红着脸,毫无征兆地问了一句:“你来吗?”

“嗖”的一声,一支尖细而锋利的箭,毫无声息地射入洛洋的心窝。“我……”

“算了,我这问的什么傻问题啊!”苏琪莞尔一笑,故作轻松地迈着小跳步走在前面。

可苏琪并不知道,这个傻问题,却让洛洋醍醐灌顶般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原来还有另一种可能。

洛洋正式跟叶萍提出离婚时,她像是对这個局面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你就没想过,当年你二话不说打跑了胡恺,可其实我们……”

“这已经不重要了。”洛洋摇头道,“你别误会,我现在并不恨你。一直以来,我厌恶的都是自己,只是碰巧这件事给了我一个把这种厌恶转嫁到你身上的理由,如果非要说抱歉,那也是我。”

“你在外面有人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一个男人如果突然姿态变得很低,只能是他确实做了心里有愧的事。

洛洋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疯了?你也不想想你的身份?你这样会毁了自己!”

“毁了哪个我?”洛洋反问。

叶萍愣住了,忽然觉得看不懂眼前的人。

“叶萍,其实你比谁都清楚,我们的心都走进了死胡同。放手,我们都能解脱,我们都还有迎接新生活的可能。这些年,你难道还没委屈够吗?房子、车子、股票,我都不要,你还年轻,找一个别像我这么自私的人,你的人生完全可以焕然一新。”

叶萍知道洛洋是那种一旦决定,便是悬崖也不勒马的人。“你什么都不要,她怎么办?”

洛洋稍微收敛了一下嘴角那撇自信的微笑,不想说出那个此刻会伤人的答案。

如果说家庭危机在悄无声息中得到了和平解决,那么洛洋递给中院的那封辞职信,无异于平地一声起惊雷。有人说他心里过不了竞争上岗失败的那道坎儿,有人说肯定是有大律师事务所高薪聘用,也有人说他疯了。

院长找他谈话,希望他不要有思想包袱,要相信组织。洛洋表示,自己中规中矩活了半辈子,在审判席上打拼了半辈子,可他和他身边的人并没有因此而快乐,现在他只是累了,想换一种生活。

走出中院时,洛洋驻足良久。说自己对这里毫无留恋那一定是假的,但这个他抛洒过热血的地方,却也占去了他的半生,那些最好的年华。如今,也该为自己活了。世界那么大,去看看吧,更不用说身边还有一个世上最知他懂他的红颜知己。想到这里,洛洋突然觉得这一切的舍,都是值得的。

东湖岸边,洛洋郑重其事地向苏琪宣布:“我离婚了,工作也辞了。等手续办完了,我们去周游世界。”

苏琪嘴唇微微张开,目不转睛地看着洛洋。

“怎么了?不相信?”

苏琪尴尬地笑了笑:“不,突然觉得自己一句任性的话,却让你牺牲这么多,罪过可大了。”

“牺牲?是有点儿。我好歹是个副庭长呢,他们都觉得我疯了。”

“真的就是为了我那一句话?你就不怕我是随口说说?你放弃了十几年打拼出来的基础,万一……我又不想跟你在一起了呢?”

洛洋在她鼻尖上触碰般一吻:“那你不如杀了我算了。”

忽然,洛洋的手机响起,是胡恺的来电。他看了眼苏琪,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开两步后接通。电话那头是个陌生女人的声音:“是洛洋先生吗?我是荆山市同济医院外科室的护士。”

洛洋有了不好的预感:“出什么事了?”

“你的朋友胡恺受了重伤,他清醒的时候,留下了你的号码,还留给你一样东西,他特别交代说,这是什么案子的重要证物……”

挂断电话,洛洋一脸严肃:“还记得我说过的韩冬那个案子吗?”

苏琪点点头。

“那天来找我的那个警察,他找到了一些案件的线索,可以证明韩冬当年是故意杀人,我必须……”洛洋哽住了,面对如此重磅的信息,他也需要消化时间。

“你都辞职了,还管这事干吗?”

“就算我不是法官了,可当年是我审的案子,我必须要有一个交代。”

“可你会有危险的!那个什么韩冬,他根本就不是正常人!”

“别担心,我确认了证物以后,该报警会报警,不会乱来的。”

“报警?有用吗?事到如今,你还相信这一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判决有时会出错,法律有时也会出错,一旦出错了,对善良的人们就是二次伤害。这个我深有体会。但是,只有经过审判的真相,只有公之于众的判决,才能还人们真正的清白,真正的公道。是的,我相信。哪怕我今天辞职了,我还是相信。”

七、真相诛心

头上缠满纱布的胡恺躺在病床上,靠氧气瓶维持着稳定的呼吸和心率。医生说他并无性命之忧,但昏迷前交代的那几句话却耗尽了他的精力。洛洋看着医生递到他手上的U盘和一张纸条,纸条上歪歪倒倒写了两句话——第一句是“这不关他(她)的事,我警告你”,第二句是“顾妻住在六和路109号3栋502”。

当年的案卷也在洛洋的脑海里打转过无数次,他对每个细节的熟悉程度不输胡恺。第一句话,他立刻就明白了,这应该才是顾明河和韩冬冲突时所说的话。两人的争斗是有前提的,这个前提是韩冬拿某个人威胁了顾明河。第二句话他却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扯上了当年在庭审时都没有出现过的顾妻?她掌握着什么重要信息吗?但洛洋相信胡恺作为刑警的能力,他既然把目标指向了顾妻,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最重要的是,有人袭击了胡恺,这个人如果是韩冬,那么自己必须争分夺秒了。

在回江城去见顾妻的路上,洛洋用车载接口直接播放了U盘的内容。天啊!胡恺说的居然是对的,按照这些录音内容推论,殷利来和黄松的死绝不是什么意外。韩冬真的是疯了!

两个小时后,他的车停在六和路109号银棕榈小区,这是老城区里数得上的优质楼盘,当年顾妻放弃上诉的机会,换来了韩冬在附带民事诉讼中的巨额赔偿,就是这里吗?洛洋庆幸身上的工作证还没上交,壮着胆子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个穿着得体的中年妇人,身上还透着些许书卷气:“你找谁?”

洛洋亮出工作证:“我是中级人民法院的法官,姓洛,最近院里在梳理过去的案卷,关于顾明河的案子有几个疑点,过来请教一下。”

顾妻犹豫了片刻,还是请洛洋进了门。洛洋环顾四周,发现客厅茶几上居然还摆着一张顾明河与妻子的合影,这让他非常意外。顾妻显然并不太懂法律程序,一边倒茶一边问:“案子过了这么久,法院还要查什么?”

“不是查,是梳理,好归档分类。这个问题或许有些冒犯,顾老师生前是不是和一个女同事有……暧昧关系?对不起,你别误会,因为证词里提过这个情节,我们只是核实一下。”

顾妻低头沉思良久,终于开口:“你们都弄错了,不是同事,是个女学生,是为了给他和学校留面子,才含糊其辞。”

“女学生?”洛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魏瑾,据说是个不太合群,不太起眼的学生。”

“现在还有她的消息吗?”

顾妻“哼”了一声:“你觉得我会到处打听她的消息吗?”

“你是怎么发现他们的关系的?”

“她在借书卡上给老顾写了些四六不着的话,他当宝贝一样留着。学校本来不知道,是我一气之下去学校找领导闹,这才传开了。不过,除了我,还真没人知道这个女孩儿到底是谁。他跪着求我,让我不要毁了她一辈子……哈哈,”顾妻笑得凄凉,“后来他走了,我又何必违背一个死人的意愿?可是,这些和案子有关系吗?”

我不管你怎么查,一定要注意安全,你要真有什么事,我……

洛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当年你为什么选择不上诉?”

顾妻侧过脸去,看着客厅里的镜框:“对方律师找到了我,说如果我上诉,老顾的事儿就会曝光,他死后也落不下好名声。而且,我问过检察官,那个法官很有权威,他做的判决,没有新证据,上诉赢面很小。与其我们所有人跟着丢脸,倒不如为自己和孩子多想想吧!”

听到急促的敲门声,苏琪在猫眼里确认了一下,才给洛洋开了门。“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洛洋兴奋地展示手上的U盘:“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想听听吗?”

不等苏琪回答,洛洋就把U盘插上了苏琪的电脑,两人坐在电脑前,一段段听下去。

韩冬的声音——“黄松,你想清楚,是你自己亲口在法庭上说,听到他想杀我,看到他袭击我,现在说出真相,你一样有伪证罪,你坐牢了,你媽怎么办?”

殷利来的声音——“你不要被那个警察给迷惑了,这个世界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不是你把钱退给他就能了事的……”

“既然他有这样的证据,为什么不交给警察?”苏琪问。

“估计最后还是屈服了吧。”洛洋叹了口气。

苏琪双手环抱胸前,冷冷道:“那他死得并不算冤。”

洛洋没有留意苏琪的语气,他想到了更重要的事情:“还有一份黄松按过手印的自白书,被袭击胡恺的人拿走了。”

“这个东西很重要吗?”

“很重要。录音作为单一证据,效力有限,如果有这个相互印证,就完全不同了。还有那个女学生,之前她的身份一直没有曝光。就是为了她,顾明河才与韩冬发生冲突,这对于警方查清真相很关键。我明天去公安局之前,要先去学校搜集一下她的信息。”

苏琪忽然抱住洛洋:“我不管你怎么查,一定要注意安全,你要真有什么事,我……”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出口,而是吻上了洛洋的嘴唇……

第二天一早洛洋出门的时候,苏琪睡得还很沉。

驱车去学校的路上,洛洋正巧经过江城大学的老校区,说来讽刺,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那栋案发的老楼。年初听新闻里说,为了给市政工程让道,学校已经搬到了新校区,老校区的房子都将拆除,自然也包括那老旧的图书馆。这里承载过多少人的记忆,牵挂着多少份不舍。可万物更替,该去的总是要去,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车载电话显示有苏琪的来电,他随手接通:“怎么了?走时还是吵醒你了?”

“洛洋!洛洋!救我!”

“苏琪!你怎么了?!苏琪!”

“是他!他来找你……”苏琪的声音戛然而止,电话挂断。

洛洋一个急刹车,冒着撞车的危险把车停到路边,立刻给苏琪回拨过去,忙音。接着,他的手机接到一条隐藏了发信人号码的短信——“如果想救她,晚上8点来见我,你知道是什么地方,也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韩冬!他居然绑架了苏琪!

一瞬间,洛洋脑中闪过了报警的念头,可又马上放弃。那是苏琪,那是他冒不起的风险。时间是晚上8点,他要的是什么也不言而喻。可是,我凭什么知道是什么地方?洛洋只能循着唯一的线索,挨个儿前往他和苏琪曾被韩冬撞见过的地点,他也知道这种做法实在很蠢,可是,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咖啡馆,湖边,公园……这些地方一圈跑下来,已经是下午五点。洛洋瘫坐在车旁,几近绝望。

他在审判席上审理过不计其数的大案,那张椅子也赐予了他俯瞰一切的上帝视角。他无数次在心里嘲笑犯罪分子的愚蠢,叹息原告们丧失理智后被感情左右。然而此时此刻,事情发生到他自己身上,那些知识、那些经验、那些阅历,竟一样也用不上。他今天才感受到,原来成为一个案件中的当事人,竟是这样的无助。

眼睁睁看着太阳渐渐西垂,夜幕夺走了天边的最后一抹光彩。我到底漏掉了什么?那个我应该知道的地方,究竟是哪里?洛洋脑海里又出现了法庭上韩冬那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那笑容穿透法庭的天花板,穿过时间的缝隙,出现在殷利来溺毙的浴缸前,黄松坠下高楼的身影背后,胡恺倒地的车旁……他忽然意识到,不能用自己的逻辑想问题,而要用韩冬的逻辑。对于韩冬而言,他最得意的而又与自己有交集的地方是哪里呢?

法庭?他没那么大胆子,也不可能做得到。忽然,洛洋想到,交集一定意味着他们见面吗?他和韩冬究竟是为了什么因缘才会有交集?于是,这一切的源头,那出悲剧的真正舞台,终于在记忆里重见天日。

江城大学旧址的外墙上,密密麻麻地涂满了“拆”字,院内遍地都是搬迁时留下的杂物。七点半,保安老头儿最后一次打着手电巡视一圈之后,便拎着酒瓶不知所踪。

图书馆里,黑压压的走廊被穿过窗帘的几缕月光勾勒出惨白的轮廓,最轻微的脚步声也清晰可闻。洛洋推开当年案发的一楼图书室的大门,巨大的“咯吱”声在整栋楼里回荡。借着昏暗的月光,他发现这里除了图书已经搬空,书桌、书架等摆设的位置依然和当年看到的现场照片一模一样。最离奇的是,书桌上居然还有和当年一样的奖杯与美工刀。

突然,一股强光迎面而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啧啧叹道:“居然真的是你,洛法官。”

居然真的是韩冬!洛洋惦记着苏琪的安危,以至于没有听出韩冬这句话背后的意义。“她在哪儿?”

“谁?”

“别给我装糊涂!你把她藏哪儿了?”洛洋大吼。

韩冬冷笑一声:“真不愧是搞法律的,这就给我上套了?你在录音?”

洛洋一分一秒都不想陪韩冬玩游戏,直接从口袋里掏出U盘:“你要的东西就在这儿,她在哪儿?”

见到U盘,韩冬也不再掩饰,从地下拎起一个双肩包,拉开拉链向洛洋展示,里面装满了人民币。随后,他一把将包扔了过来。洛洋一脚将钱踢开:“谁要你的钱?她在哪儿?苏琪在哪儿?”

“你他妈少给我玩花样!”韩冬暴跳如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如果你不把东西给我,我保证今天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去!”

U盘是洛洋手里唯一的筹码,一旦给出去就不可挽回。但如果不给,他还能怎么办?洛洋犹豫再三,还是把U盘扔给了韩冬。“现在可以放了她吧?”

韩冬满脑子只有U盘,不回答洛洋,而是用转接器将U盘插在了手机上。随着屏幕亮起,韩冬的表情越来越愤怒。“你耍我?这里面是空的!”

“什么?!”洛洋大吃一惊,“不可能是空的,我昨晚还听过!”

不等洛洋走近确认,韩冬竟直接扑了过来,一脚踢在洛洋的小腹上。洛洋腹痛如绞,连退了好几步。韩冬已经不相信对方的任何解释,抄起一把椅子砸在洛洋的背上,狰狞地狂笑:“好啊,你们一个个都是这样,都是喂不饱的狼,都把我当傻子。行啊,那你们就都下地狱去吧!”

洛洋听明白了韩冬的话,忍痛问道:“殷利来和黄松都是你杀的?”

“这都要怪你啊!我以为敲诈我的人是他们倆中的一个,所以才一不做二不休,谁知道居然是你,铁面无私的大法官!”

“胡说!我什么时候敲诈你?”

“别装了!不是你敲诈我还能是谁?躺在医院的那个警察?哈哈!知道这事的人只有四个,两死一昏迷,除了你,还能是谁?”

洛洋完全听糊涂了。有人敲诈韩冬?不是自己,那还能有谁?

“本来我担心你会留拷贝,真的打算拿钱喂饱你。可你太贪心了,我现在觉得让你死才是最好的选择。”韩冬从桌上抄起了那把美工刀。

洛洋意识到此刻绝不是厘清事实的时候,而是真刀真枪性命相搏,不等韩冬进攻,自己就撞了上去,趁着他重心不稳奋力夺刀。两人扭打在一起,一个为灭口,一个为救命,头撞、撕咬,无所不用其极。

韩冬到底年轻,他抓住洛洋气力不济的一个机会,一刀刺中了他的左肋,洛洋“啊”的一声,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一步步后退,直到腰部顶在了韩冬取刀的桌上。韩冬气喘吁吁:“我说过,今天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出去。对了,你想知道五年前你背后的那张桌子旁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拿一个人要挟了顾明河,激怒他攻击你,你这是挑唆性防卫。”

“哈哈,你错了,他没有攻击我,从头至尾都没有攻击我。”

“他没攻击你?那怎么桌子会被砸了一角?”

“那是我砸的啊,笨蛋。我本来指望他能攻击我,可这老家伙那么暴躁的脾气,居然真的怕我伤害了他那个小情人,举起奖杯后居然就定住了,我好失望你知道吗?”韩冬发出刺耳的近乎癫狂的笑声,“于是,我不管那么多,直接一刀扎进了他的心脏,就像这样。”

“就因为抓你作弊这种不值一提的理由,你就要杀人?”

“这不是不值一提!我就一道题不会做,我一时忍不住翻了书,他居然就举报我,不管我怎么恳求他,他还是在所有人面前毁了我的完美。这他妈不是不值一提!”

“你疯了,我真后悔当时放过了你。”

“你放过了我?我没听错吧,洛法官?明明是我自己够聪明好吗?我杀了顾明河以后,用衣服包着手,拿奖杯砸破了桌子角。我当时就知道,这會成为对检方的致命一击!其实,我心里很期待上法庭的,如果能从法律手上逃脱,如果这样的事我都能做到,我的人生从此之后将无往不利!”韩冬举起了刀,“你看,现在也是,你输给我了,法官输给我了。到了底下,一定记得托梦给我。”

“等等,我还有件事情不清楚,你不妨让我死个明白。”

韩冬得意地允诺:“问吧,我对要死的人最诚实。”

洛洋双手放到身后,缓缓撑起身体:“顾明河的情人是谁只有他老婆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呵呵,我还以为法官有什么高论,居然是这么个蠢问题。告诉你吧,其实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的情人是谁,我只是知道有这件事,我诈他而已。”

洛洋心里一阵苦涩,疯子的思维,正常人果然不能明白。

韩冬阴恻恻地说:“好了,你什么都知道了,可以放心去死了吧!”

正当韩冬的刀尖快刺到洛洋的心脏时,洛洋手中的奖杯却更快地、重重地砸在了韩冬的头上。这一次,奖杯是真的砸下去了,迟来了整整五年。

韩冬一声没吭倒在地上,鲜血浸透了头发,染红了地面。洛洋本已精疲力竭,却忽然想到一个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事情,跌跌撞撞扑到韩冬身边,摇晃着他的身体:“不,你不能死!苏琪呢?苏琪在哪儿?”

尸体已经无法回答任何问题,洛洋却依然将问题问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精神无法再支撑肉体,仰面而倒。他看着昏暗的天花板,真切感受到伤口流出的血液一点点带走他的体温。他想哭,却不是因为自己。

一旁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一个人影背对着月光从窗帘后缓缓走来,那是洛洋熟悉的身影,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苏琪?”

苏琪缓缓从韩冬的尸体旁捡起了美工刀,走到洛洋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苏琪此刻的眼神,他前所未见,却又似曾相识。这种眼神,他在法庭上不止一次地领会过,那是对法律的失望,是对复仇的渴望。这种眼神,居然出现在自己最爱的女人脸上。

洛洋就是再执迷,此刻也猜到了那可怕的,比利刃更诛心的真相,但偏偏口中又叫不出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

八、我叫苏琪

“法律判他无罪,那他就是无罪的,你必须接受判决结果!”当高高在上的法官站在审判席上义正词严地说出这句话时,魏瑾的世界才真正崩塌了。

必须接受?我为什么必须接受?接受什么?接受他应该去死?魏瑾呆呆地坐在旁听席上,无论周围如何争吵喧闹,却只听得见自己憋在心口的那声恸哭。法律本该是无助者所能依赖的最后一道防线,此时,却变成了最无情致命的一刀。

魏瑾是个爱看书的女孩儿。总是一身刻板装束的她留着平直的短发,戴着高度近视的眼镜,没有人会在意她本来的容貌究竟是美是丑。她成绩一般般,体育一般般,相貌“一般般”,不爱说话,不爱扎堆,总是独自一头扎进图书馆里。同龄的女孩儿不愿意搭理不讲穿戴、不聊明星八卦的她,男孩儿们则更愿意把精力放在漂亮的女孩儿身上。她就是那种典型的,会被大家遗忘的同学。

魏瑾由妈妈独自带大,对男孩儿们总有一种既被吸引又防备的复杂心态。班上有个男孩儿曾在同学们的怂恿下“追求”她,那个男孩儿成绩好,模样帅,她心里并不排斥。可当已经鼓足勇气的她发现这其实是一场恶作剧时,得到的只是加倍的心痛。几天后,魏瑾摘掉眼镜,戴上美瞳,再次出现在男孩儿面前。他当场傻眼了,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对她展开了疯狂的追求,而她从那以后再没有理过他。

魏瑾从此更加远离人群,图书馆成了她最好的避风港。可之前的事情却仍有后续,那个疯狂迷恋她的男孩儿有个社会上的女朋友,三五邀伴来到图书馆向她兴师问罪。她无论怎么解释都没用,被抓住头发逼到了墙角,呼救换来的只是响亮的耳光。

是那个相貌凶恶的顾老师大吼一声赶走了她们,就像一只愤怒的狮子。

顾老师是个很奇怪的人,学生们不喜欢他,老师们似乎也不喜欢他。他较真、暴躁、认死理,和这个世界好像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但有时又安静、温和、有爱心,给流浪猫洗澡、喂食后,坐在图书馆外的长椅上看泰戈尔的诗是魏瑾常常见到的画面。

有一天,魏瑾的小女孩儿心性爆发,在借书卡的背面引用了一句泰戈尔的名言——“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谁知道,竟引来顾老师关于泰戈尔的长篇大论,从《野花》谈到了《吉檀迦利》,满脸赤诚,竟似少年。

就这样,借书卡成了两人交流诗歌心得的媒介,渐渐成了彼此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话题也从诗歌逐渐触及人生。半年后的某天夜里,窗外下着大雨,顾明河捧起魏瑾的脸,告诉她:“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

那是魏瑾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天。

她并不是没有道德概念,她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错的,但又偏偏不想承认。直到有一天,顾明河的妻子来到学校里大闹了一番。虽然没有人想到是她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但她的负罪感却与日俱增。所以,那天到来的时候,魏瑾并不意外。

为了庆祝顾明河的诗歌研究获得了一个小奖项,魏瑾买了一个漂亮的奖杯,为了他能堂堂正正摆在案头,甚至忍住没有刻上落款。顾明河收下了奖杯,却言不由衷地告诉她,他从此以后不能再见她,因为他爱他的妻子,他是一个丈夫,他有自己的责任。魏瑾知道他是对的,含泪笑着点点头,给了他最后的拥抱。

她当时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拥抱,竟是诀别。

要不要替顾明河复仇?这个心魔一直在魏瑾心里盘旋,从每一滴思念与回忆中吸取能量,日益强大。可点燃它的,却是学校即将搬迁,旧校舍将被拆除的消息。旧校舍,自然也包括那个承载着魏瑾记忆的图书馆,那个顾明河冤魂不散的图书馆。如果它不复存在,又有谁还会记得这一切?记得那个大雨之夜?

判决后的第三年,魏瑾毕业前夕,她做出了决定,从这一天起,她不再是过去的魏瑾。她花了半年时间,尽可能详尽地搜集韩冬、殷利来、黄松、胡恺和洛洋这五个人的信息,逐个仔细研究。她第一个窥见的破绽,就是韩、殷、黄这三人脆弱的同盟关系。

魏瑾用一部专门的手机给韩冬发去了第一条敲诈短信——“你杀人的秘密值不值两百万?”她断定,韩冬的怀疑对象,一定会锁定在另外四个人身上,其中重点就是最了解内幕的殷利来和作伪证的黄松。

殷利来居然死了,这个结果远超魏瑾的预料,韩冬杀人居然真的毫不手软。魏瑾欣喜若狂,更加清楚自己的下一步该如何走。如果这段时间里韩冬不再收到敲诈短信,那么他一定会以为殷利来就是那个人。那就让他以为吧!那就让他庆幸吧!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韩冬如果再收到敲诈短信,他会崩溃,他会抓狂,下一个死的,一定是黄松。

一切都将按照她的剧本走下去,但最难打败的对手却还没有着落。那个人不是韩冬,而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法官。

她观察他,研究他,渐渐了解了这个男人。他工作稳定,无忧无虑,不会为生活奔波,更不缺少社会的尊重。他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妻子对他百依百顺,而他满脸都是那种精英的理所当然的傲慢。别人一生求而不得的东西,在他那里却不值一哂。所以,他才不懂得痛苦和失去的滋味;所以,他才能说出那么正确而又无情的话。

但日子再久一些,魏瑾解读出的却是另一层意思。她发现这个男人无论看起来多么成功,却几乎没有真正笑过。笑容,对他而言只是个工具,而不是真心——这个男人,正在围城之中,渴望着生活的变化,需要被唤醒。于是,一个完整而精巧的后续计划就在这个结论中诞生了。

要让一个人绝望,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让他感受到希望,落入名为希望的陷阱之中。

此后她不再是魏瑾,而是不久之后即将出现在法官洛洋生命中的红颜知己苏琪。她要等的只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于是,洛洋懊恼地在东湖旁呆坐的那天晚上,她就适时出现在了酒吧里,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洛洋不会知道,从来都不是韩冬跟踪他,而是苏琪故意把约会场所定在了韩冬经常出没的地方。这两人的遭遇次数,遭遇地点,都只是概率问题而已。每一次见面都是一次恶意的揣测,一次敌意的升级,苏琪相信,只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这两人将生死相搏。这个合适的理由,就是苏琪自己。

为了确保洛洋能够为自己不惜性命,她特意编造了出国的故事。男人面对分离,更容易陷入痴迷。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洛洋居然真的为自己离了婚、辞了职,说了和当年顾明河几乎同样的话,而且做到了顾明河没能做到的事。

她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自私狭隘缺乏勇气的男人,竟真的为了当年自己判错的一个案子而甘冒生命危险。苏琪有些茫然了,这个让她受到巨大伤害的人,竟和她之前想象的完全不同。然而,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一步,她没有任何理由放弃。

她继续着自己的计划,靠一个酒瓶落地的声音,从韩冬手里救下了胡恺,而这个无能的警察总算聪明了一次,将信封和U盘放在了不同的口袋里,成功骗过了慌忙逃走的韩冬。

洛洋将U盘拿到了苏琪面前,她终于从录音中得知了当年的真相。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顾明河生命的最后一刻,唯一的念头,就是要保护自己。所以,苏琪狠下心,拷贝完U盘里的内容后,接着选择了格式化……

第二天早上,洛洋在她额上一吻之后离开。她睁开眼,躺在床上久久看着天花板,最终还是掏出手机,给洛洋拨打了“求救”电话。紧接着,一条意为“拿苏琪换证据”的短信发给了洛洋,一条意为“拿证据换百万”的短信发给了韩冬。

苏琪自己则早早来到了图书馆,在桌上放了一模一样的奖杯与美工刀,躲到了厚重的窗帘之后。果然,一个精英法官,一个青年才俊,丝毫没有意识到双方其实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本来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的事,因为两人之间的敌意和不信任,居然神奇地照着她事先写好的剧本继续下去……

九、名为绝望的希望

现在,这个自以为是的法官就在苏琪的刀下,只要刀尖再降下十公分,這五年来的一切努力,便没有白费。

“为什么?”洛洋气息虚弱地问道。

“为什么?难道韩冬刚才说的那些还不够吗?”苏琪冷笑。

洛洋点点头,眼神中的绝望,像是已能够承受一切结果。

“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会爱上你?”苏琪摇摇头,“别傻了,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报仇,那只是和你演戏而已。什么红颜知己,什么一生相伴,全都是假的,全都是为了今天。”

苏琪本以为洛洋会害怕地回避自己的目光,却没想到他竟是顿悟般地点点头。

“现在的你,还是那个能左右别人命运的人吗?你没有了工作,没有了家庭,也没有了我……你什么都没有,你就是一只丧家之犬!你不是高高在上吗?你不是铁面无情吗?你是法官,你现在会判自己正当防卫吗?你现在能够体会失去是什么感觉了吗?”

洛洋仍是点点头,竟然像是在生死关头看到了比真相更真的真相,他用尚能动弹的右手抓住了苏琪的手指:“放过自己吧……”

苏琪愤怒了,她因这个人的傲慢而愤怒,他的性命就在自己一念之间,凭什么还能用这副姿态劝诫别人?苏琪将刀再次高举过头顶,却瞬间愣住了。

她这才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泪水就一滴滴不停砸落在洛洋的脸上,和鲜血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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