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6）

在裴恒的记忆中，从来不知道家是什么。

从有记忆的时候，裴恒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和府中的下人对此都是三缄其口，时间久了他就再也没有追问过。母亲裴司军常年从军，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是回城陈述军务的时候才能短暂的回府一趟，有时候是一个晚上有时候甚至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就再次返回了军营。所以裴恒是府中的老麽麽带大的，按部就班的启蒙，读书。有一年，母亲回府的时候，他发现一向清瘦的母亲丰腴了不少，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后来长大懂事之后才知道母亲又有身孕了。裴恒心中是有怨恨的，母亲的这个孩子很显然跟他的命运很像，都是父不详的孩子，所以生下来干嘛呢？重复这样在府中孤独长大，被人背地里嘲笑没有父亲的人生吗？甚至他觉得这个孩子比自己更加不幸，因为那时正是和玄虎城关系最紧张的一段时间，裴司军每日在军中操劳，这样的孩子能否平安生下来都是问题。在怨恨背后他也隐约会期待是一个弟弟还是一个妹妹，至少两个相依好过自己一个人，但是他没能等到这一天。随着孩子降生的消息一起传来的是裴司军的死讯。据说是因为和玄虎城最后搏杀的一场战役中，裴司军不顾即将临产坚持披挂上阵，虽然成功斩获敌军大将军的人头却也身负重伤，动了胎气，刚刚诞下孩儿就撒手人寰，孩子也因为难产憋闷是个死婴。裴恒披麻戴孝的时候没有哭，因为他不知道有什么好哭的，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家，无从选择至少能做到不要动心。

花垣城城主仁善，对裴恒多有照拂，裴恒渐渐长大之后对当初的事情多有回想，结合市井传言、城主的态度、陈楚楚的生辰和眉宇间若隐若无的熟悉感，裴恒断定那个当初被宣布是死婴的孩子其实是被城主抱走抚养了，给予郡主的光环以示补偿——陈楚楚就是自己的妹妹。裴恒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情，如果这样能让她过的幸福的话又何必让她跟着一无所有的自己过着被嘲笑是孤儿的生活呢？

渐渐到了上学的年纪，因为多受城主照拂、文采斐然、善长音律，是以总被一些世家的纨绔子弟欺负捉弄，在寻常被欺负的一天里，他第一次遇见了传闻中的三公主——陈芊芊。和她的霸道相比，那些纨绔子弟也只能跪地求饶，也许裴恒是需要感谢三公主的相救之恩，但是城主的许婚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件商品待价而沽。无从选择的来到这个世上，不能选择父母、家庭，兄妹不能相认，就连婚姻都要因为一句玩笑话由不得自己，还要感恩戴德，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呢？所以他真的很讨厌陈芊芊。所有的愤怒、不甘仿佛都在陈芊芊那里找到了宣泄口。他让小四无意中传递着自己的喜好，却在陈芊芊来讨好他的时候对她冷言冷语，看见她难过的表情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开心。不过这个三公主受城主宠爱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在裴恒看来陈芊芊倒是挺会讨好别人的。

她送来的书籍都挺迎合自己的喜好，琴谱有很多市面上购买不到的孤品，院中种的那株梨花树也不是凡品，看在她有心的份上，裴恒也没有那么排斥陈芊芊了，对她在自己府中吵吵闹闹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裴恒在想如果自己今生的命运注定被别人去左右、选择的话，他宁可最后的那个人是陈芊芊，至少陈芊芊很在乎他不是吗，不需要自己像很多男子一样需要去讨好妻子，两个人相敬如宾也没什么不好。但是裴恒很快的推翻了这个想法，

有一段时间陈芊芊不怎么来府上看他了，开始几天他还没有在意，她不来自己也图个清净。又过了几天裴恒坐在院中看书的时候莫名的心浮气躁，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索性走到树下看院中的梨树好像隐约开始发芽了。墙外有孩童玩闹的声音，看见墙头他们放起的纸鸢，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之前陈芊芊非要拉着他踏青，他不愿意，陈芊芊便在府中开始放纸鸢线却先断了，纸鸢卡在了墙外的一棵树头上。她让梓锐托着她去拿纸鸢，拿是拿下来了结果梓锐没站稳，两个人都摔了个狗啃泥。他吓的让人去扶，却见她脸脏的像个小花猫一样，自己爬起来，挥舞着手里的纸鸢对着他笑，“裴恒你看呀，你给我画的纸鸢没坏呢，你可别生气。”那纸鸢不过是自己被她缠的没办法了，随便画的罢了，值得吗？裴恒看着她的笑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心里好像酸酸的。那种酸酸的感觉似乎从回忆里蔓延到了现实，让裴恒很不爽，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呢，他负气的回了书房，但是转头想了想，还是让苏子婴去打听打听陈芊芊最近去干什么了吧，她不是个省心的主，与其让她出去祸祸别人还不如祸祸自己，反正自己也习惯了。

很快，苏子婴就带着打听到的消息回来了。“少爷，那个三公主真的不是什么良配，最近她没来府上就是因为留恋乐师呢，不仅经常出入教坊司拉着苏沐弹琴作乐，甚至还为了他去找城主府的乐师讨教呢。”

裴恒不知道为什么，怒从心生，所以她喜欢自己仅仅是因为自己和苏沐一样擅长弹琴吗？不能娶苏沐为正室就转而看上了自己，不过是一时的玩物吗？气的把书桌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前几日陈芊芊送的一方孤品的极品砚台也摔的四分五裂。

“公子不必动怒，为这样的女人不值得。我们可以收集三公主和苏沐有私情的证据，拿到城主面前要求退婚，城主仁善想必会答应退婚的。”

“够了，不要再说了，下去吧。”

“是，小人告退。”

裴恒心中很乱，不知道在想写什么，竟然在书房枯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裴恒面色如常，生活一切照旧。只是再也没有让苏子去问过陈芊芊的行踪，手掌不知道在哪里受了伤，包扎了一圈纱布。

过了一段时间，就是裴恒的生日宴。他看见陈芊芊送的琴就怒气冲冲，说什么自己做的，陈芊芊不善音律更是没做过苦工，这样好的琴怎么可能是她做的，定是流连教坊司没准备礼物，随便拿了一把琴来充数的吧。还撒谎说是自己做的，真是不知羞耻。然而更令人生气的是自己还要像一个玩物，又或者是一个替身去演奏，这一切都让裴恒无法接受，所以在宴会之后陈芊芊追上来的时候没忍住毁了那把琴的琴弦，他此生都不会再想弹琴了，他会一直记得今天的耻辱。

后来陈芊芊被城主抓着学习功课，他们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陈芊芊每次见他的时候总是笑嘻嘻的，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裴恒真的恨极了她没心没肺的样子，愈发不想理会她，只是时常看着那颗梨树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思绪回拢，最近玄虎城少城主要入赘和亲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的，他终日在府中也略知一二，所以陈芊芊呢？和亲的人会是她吗？如果是她自己是不是就能有正当理由去退婚了，可是想到退婚，裴恒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他觉得有点迷茫，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