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心教导十八载,我将他养成了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
客人们说,陆离院的掌柜是一个皎皎君子,如月般高洁。
客人们还说,陆离院小掌柜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如玉般清冽。
是的,客人们说对了,我的徒弟就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这是我对他的期望。
我发誓,这十八年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十八年。
也是我人生中充满光明的十八年。
也许,他就是老天许我的万丈光芒好。
孤独的花和人,能相互取暖。
孤独的两个人,也是能给彼此带来温暖的吧。
奈何天降噩耗,好日子并不长久。
他二十四岁生辰那日,我取出师傅留给我的宛云旗,想作为今年的生日礼物赠予他。
往年他的生日,我都会送一些自己调的香,制的宣纸,或是新制的狼毫笔,又或是自己摘抄的字帖送给他。
今年我想换个花样,给他一个惊喜。
我最无法忘怀的是,他六岁那年,第一次为他庆生,我亲自缝制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布老虎给他。
上面看着脏脏的,那是我不小心扎破手指蹭上的血珠,多次清洗无果,只好就这般送给他了。
他丝毫没有介意,倒是显得有些惊讶,似乎从来没有人为他庆过生。
我有些心痛,自那以后,我便在心里许下了要年年替他庆生的保证。
宛云旗,可测祸福吉凶。
拿都拿出来了,我就想替他测测日后的运程。
我便在陆离院的储藏柜里,一阵翻找。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我翻出了一张有些发黄的纸,上面记载着一个术法——推测术。
那是多年前一位落魄相士用来和师傅交换美好的抵押物。
于是,我便用自己那半吊子的相术,配合宛云旗,替他卜了一卦。
谁知,这一卦如五雷轰顶,打破了我的一切准备。
卦象显示,日后他有一死劫。
必会遭逢大难,遇血光之灾。
卦象还显示,此劫,无解。
我大骇,发了疯似的在陆离院藏物处翻找。
天不负人愿,我终于寻得了一个解决之法。
我将此事记于笔记中,细细筹谋,只为了万无一失。
这一整天,我都在为化解他的死劫而忙碌。
我竟没有顾上他的生辰,我想他定是伤心的吧。
但比起看到他伤心,我更愿意看到的是他活着。
第二日,我又测算了方位,寻到了一座名为长鸣的荒山。
我独自出了门,在长鸣山布下了禁制,为的是以防万一。
那日,他肚子不舒服,并未像往常一样缠着我,非要和我同去。
我松了一口气,悄悄删除了自己心里那个为了瞒着他,反复揉来捏去的蹩脚借口。
几日后,我做好了万全准备。
寻了个由头,将他带到了距离陆离院很远很远的长鸣山。
那日,天色阴沉,黑云滚滚,似乎在酝酿着磅礴大雨。
我将他带到禁制中,刚想运转自己寻到的那个术法,替他化解劫难时,他却突然对我出手了。
狠辣,决绝,招招致命。
我大惊,只好举招防御要害,边打边退。
我看着他的脸,却发现他竟是如此陌生,神色阴厉,眼神中满是算计与邪恶。
就好似我这十八年来,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一样。
失神之下,我被他重伤在地。
他突然使出了我找到的那个术法。
震惊与悲痛之下,我放弃了防御,任由他一招一招打在我周身血脉上。
我突然明白了,原来他竟也算到了自己的命运,还想到了如此阴狠的办法来化解他的死劫。
罢了,反正我也准备将这个术法用在自己身上。
由他来做,倒也是一种解脱吧。
我将他的样子又细细的看了一遍,深深的刻在心中,想着日后喝了孟婆汤,或许还能留下几分印象。
我看着他,叫出了那个印在心中的名字:“望舒……”
我不怪你。
谁知,听到我的声音后,他似是突然发了狂,竟把不知何时从陆离院偷到的镇怨袋扔了出来。
刚一落地,就在地上形成了镇冤大阵。
他像提溜一袋垃圾似的,
提溜着我,
将我扔进了那个关押着无数恶鬼冤魂的阵法里面。
那一刻,他就好似没有心一样,冷血无情。
重伤之身,又心灰意冷。
我并没有试图挣扎破阵,就静静的待在里面,被成千上万恶鬼撕咬。
我想,就这样结束吧。
这一辈子,许是我错了。
我没有教好他。
活该最后落个万鬼噬身的结局。
就在我准备咽下最后一口气,和这个世界告别的时候,他却突然冲了进来。
我见他红着眼,发了疯似的,冲进了阵法中。
他不顾入阵后恶鬼的撕咬,拼命的朝我奔来。
我想,是朝着我来的吧。
毕竟,这阵里除了鬼,就是一个将要变成鬼的我。
我不敢确认,他是不是想来救我。
我不敢想,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冲到我身旁时,浑身是伤,鲜血浸湿了他那身黑色长褂。
但他那衣服颜色极深,旁人很难看出丝毫鲜血存在着的痕迹。
他耗尽了全身灵力,想要护住我这残破的魂魄。
瞧着他这模样,
我却想起了,
他小时候我总爱给他穿与我一样的白色长褂,
可渐渐大了些,他就再也不愿穿白色长褂了,偏要穿黑色长褂。
他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许是从不爱穿白色开始,
许是从不喜欢叫我师傅开始,
许是……
或许,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心灰意冷之下,我不顾他损身耗尽灵力也要护住我的想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自绝于此。
我死后,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
再睁眼时,他却哭喊着要拜两个小孩儿为师。
我有些痛苦,痛苦自己心爱的徒弟那般对待自己。
我有些不解,不解的是,我养育十八载,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徒弟,怎么变成了这般冷血无情的样子。
可能我从未真正的读懂过他的心思吧。
我有些绝望,绝望他这么快就忘了我,另投他人。
绝望他忘了我教的礼仪,如今竟言行无状,疯言疯语,行为不端,猥琐不堪。
那个女孩带着一只小小的花灵,听完我的故事,神色哀戚。
那只花灵竟也哭哭泣泣,似是为我感到悲痛。
大可不必如此,我在心中默默的想着。
我有些好奇的是,那时我明明已经自绝身亡了。
按理说灵魂应该都要被那群恶鬼吞噬干净了才是。
为何竟还有重新睁眼的一日。
而他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定不是他的手笔。
若当日他还执意抓取我的残魂,他应该也魂飞魄散了,不可能还活的好好的。
不过这样也好,他既然活得好好的,证明死劫已解。
既如此,我也该放下一切,就此散去才是。
我深深的看了他最后一眼,眼中噙着满足。
他活着,对我来说,便是最好的。
我一边想,一边从花灵的庇护中走了出来,操控着这缕残魂,慢慢散去,回归于天地。
作者的话:
意难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