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贰

魏无按住蓝忘机身上几处大穴，勉强止住血，满地猩红，他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原来可以流这么多血。

手间用力撕下内襟相对洁净的布料草草包扎。

扶起蓝忘机，魏无羡掐了个诀，再一次召唤随便。江家走的是侠客路线 剑法轻盈诡谲，连带着所用的灵剑也无比轻薄，几乎难以承载两个人的重量。魏无羡却管不了这么多，尽可能的避开伤处，背起蓝忘机，便一刻不停的往舞阳方向赶。

他不知道为什么温氏的人会突然发难，也不知道客栈现下是否真的安全，但是在泾源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魏无羡别无选择。

“蓝，蓝湛，你再坚持一下……”

蓝忘机面色惨白，好看的眉因为痛苦微微蹙起，似乎陷入了什么可怕的梦魇。

丹府一阵剧痛，魏无羡吃力的稳住剑，此处距舞阳千里之遥，就算是身上没有伤，一口气御剑如此距离也是够呛，更何况他刚刚几乎灵力耗尽，背上还背了个人。

终于，魏无羡再撑不住这样快速的灵力输出，直直的从剑上栽下来。所幸他灵力本就濒临枯竭，御剑时也是低低的飞，就算摔下来也不会出人命。但蓝忘机不行，他本就气息微弱，根本不可能再承受这么一击。

魏无羡咬牙，在失去平衡的瞬间翻身紧紧护住蓝忘机，勉力在半空中换了个角度，好让自己作为仅有的缓冲。

落地的刹那，巨大的冲击力撞得魏无羡眼前一黑，又猛然回神，忐忑的去检查蓝忘机的伤口。

内襟雪白的布料果然再次染成了殷红，刺眼的很。

魏无羡算了算刚才走的距离，又环顾四周，发现这大概是崇信城外的一座荒山，心中苦笑，兜兜转转居然还是到了这里。

寻了处山洞，魏无羡将外衫脱下铺在地上，揽着蓝忘机坐下，虽然袍子外侧已经脏的不能看了，但好在内层还算干净。

他对岐黄之术涉猎不深，也能从蓝忘机的脸色和虚浮的脉象看出情况大约是很糟糕。伸手从乾坤袋里翻出灵药，喂着蓝忘机服下，这还是当时在夷陵温情塞给他们的丹药，说是伤重可以救急。

姑苏蓝氏和云梦江氏的信号弹是不能用了，辨识度太高，极易暴露，崇信离岐山更近，恐怕救兵还没到，就把温狗给招来了。铺天盖地的绝望如潮水般向他涌来，几乎打的魏无羡晕头转向。

魏无羡抓着蓝忘机的手一点一点将仅剩的灵力渡过去，紧紧盯着蓝忘机蹙起的眉头，心中似是有一根细细的丝线拉扯着，眼前之人脸上每一个极微小的表情都能牵动那更细线掀起惊涛骇浪。

“对不起，蓝湛，对不起……”

“我不该缠着你上街去玩的……”

“蓝湛，你应我一声好不好，你这样，我害怕……”

“蓝湛……”

魏无羡抬起手，将蓝忘机有些凌乱的发捋到耳后，衣袖微微滑下，露出些白色的抹额。

对了！抹额！还有抹额！

是了。他记得蓝忘机将抹额缠到自己手上时曾说过，如有意外，就破开抹额一半烧了，另一半留作信物，作为暗号凭证。

魏无羡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突然告知有万贯家财要继承的负债累累的赌徒，突如其来的希望如一道光，带着不容置疑的气魄强势的划开茫茫的黑夜，让他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脑袋，冲的他头昏脑涨。

三两下解下腕上的抹额，魏无羡顿了一下——这条抹额从射日之征开始就他手腕上缠着直到今天。浅蓝的丝线勾勒精致的卷云纹，干干净净没有染上半分尘埃。鬼使神差的，魏无羡凝视片刻，将抹额凑近自己的唇，落下清浅一吻。

惦记着蓝忘机现在的状况，魏无羡心一横，随便剑光一闪，抹额整整齐齐断成两截。随手掐了个明火符，看着火舌一点点吞没了那半条素白，火焰将熄时，回光返照一般窜出一道白光直冲天际，在半空化为一只百灵鸟，扑棱着翅，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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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断续续的又输过几次灵力，蓝忘机的呼吸好歹是平和了下来，大概是温情给的灵药见了效。魏无羡微微松了口气，可这气才松到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差点没把他呛死。

刚才他几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蓝忘机身上，现在才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他们所藏身的山洞。魏无羡侧耳凝神，仔细辨认了一下，却差点吓的魂飞魄散——

是鬣狗。

一群饿极了的，被血腥味刺激了的鬣狗。

清醒的认知让魏无羡的后背瞬间让冷汗浸透，脸色竟是比蓝忘机还难看几分。

他怕狗，非常非常的怕。但是现在蓝忘机生死未卜，他只能依靠自己。

魏无羡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他已经不再是幼时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乞儿，他有灵力，有在莲花坞学的剑法身法，身边还有上品仙剑，但是当他真的看见十几只鬣狗在洞口一字排开，朝他张开长者尖牙，流着涎水的大口的时候，还是腿软的几乎站不稳。

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蓝湛还昏迷着，一旦他退了，蓝湛连躲闪的能力都没有。

咬了咬舌尖，尖锐的痛强行唤回半分理智，魏无羡用剩下的半段抹额蒙住眼，努力让自己忽略本能的惊惧。

召剑入手，魏无羡横剑一扫，于此同时，十几只鬣狗便一拥而上，气势汹汹的朝洞内扑去。

视觉被封，剩余的感官便愈发明锐，魏无羡几乎能闻到鬣狗齿间令人作呕的腥臭。

“嗷呜——”

鬣狗的嚎叫震得魏无羡握剑的手一抖，脑中似有白光炸开。剑芒一偏，漏网之鱼便窜上了魏无羡的肩头，一口咬上小臂，腰侧。

“唔……”魏无羡闷哼一声，刻意压制的恐惧在一瞬间放大到极致，剑法顿时杂乱无章，就像一个不慎落水的可怜人，徒劳的扑腾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冰冷刺骨的水，没过自己的胸口，下巴，鼻腔，头顶，感受着空气一寸一寸被挤压出自己的胸膛……

鬣狗带起的风，扬起抹额的尾端，划过鼻尖，若有若无的檀香萦绕，像极了某人温暖的怀抱。

“蓝湛……”

似乎是从这个名字中获得了新的力量，魏无羡勉力提气，将肩上，腿侧的鬣狗甩出，继续挥剑上前。

“公子！是公子和魏公子！快来！”

来的人有七八个，看起来身手都不错，迅速杀死了剩下的鬣狗，魏无羡一把扯下抹额，看见来人又惊又喜，脑袋里嗡嗡直响，“快，快救蓝湛！”

“魏公子放心，我们已经传讯给泽芜君了。”

“好，好，那就好……”

“魏公子！魏公……”

一天几次大悲大喜，脑中绷了许久的弦终于断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