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年的距离

但凡在天界有些资历的神都知道，治愈之神艾迪基蒂曾是天宫中一名再普通不过的侍女。

她因救活了死去的芙蕾雅公主而立下了大功，天帝赏赐金银无数，一时风光无限。这还不算，不久后她配出了能治愈至神于死地的怪病的药方，从此名震天下。

天帝龙颜大悦，赐其治愈之神一职。

旁人提及此都多少有些艳羡，毕竟一介侍女，就这般飞黄腾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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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记不清这是我呆在天界的多少个年头了。

认真算起来，估摸着也有上万年了罢。当初带我穿越过来的系统中途出了些问题，将我送错了年代，叫我这之后的日子过得好不惨淡。

中间诸多心酸不顺且先不提，要说我如今与功成名就搭上了边儿，也算是有些出息。从宫中下下等的侍女到天界最富盛名的治愈之神，这一路有些坎坷，却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

唯独这天帝次子叫我难过。

这一切说来话长——许多年前一场意外的车祸席卷了我的生命，不过我有幸与“系统”绑定，得以来到这个时空。或许这是一种意义上的穿书罢？总之我来到了《寻找前世之旅》的世界里，却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悲剧发生，束手无策。

诚然，沙卡对伊纱的深情我早已领略，只是亲眼看见仍旧免不了一阵酸涩。

同无数侍女一般，我这些心思，高高在上的他是不会也不屑晓得的。但我喜欢了他整整五年，若要加上后来的那万年，已经算不清了。我从来是个容易放弃的人，却唯独在喜欢他这么一桩事上倔强着。

——得不到，放不下。

侍女上神，天帝命奴婢来捎句话。

艾迪基蒂【回过神】讲。

侍女【躬身】二殿下，就要回来了。

有风穿堂，拂过葱郁竹林、幽幽小径、亭台楼阁……

厅堂内光影斑驳，我抬手将碎发捋到耳后，同那侍女温声谢道：

艾迪基蒂多谢告知，小神知道了，你回去罢。

侍女复又施一礼，方才转身离去。

我跌坐在主位上，良久，哑然失笑。

已经这么久了啊……一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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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数日，整个天界几乎都得知了二殿下不日将要归来的消息。是以一向庄重宁静的九天难得地热闹起来。

也难怪。沙卡痴情万年为红颜的事迹早已家喻户晓，这位如此年轻、优秀、俊美且尚未婚配的神如何不叫人遐想。

他是多少闺中神女的心之所向、神之所往？

我压下心底无由来的涩意，捏诀随手换了身像样的衣裳，招来祥云赶往天宫。

这一天，沙卡重返天界。

他身披霞光，携万年风霜自茫茫红尘中归来。

仍是万年前离开天宫时的那般模样……我只偷偷瞄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他一如当年，金色的长发如瀑，肆意披散下来，比阳光更耀眼炫目。只是金色的眸底却有比地狱更深的麻木。

那是沙卡。他生来尊贵且天赋异禀、俊美无俦却生性凉薄、冷心冷情也深情不渝。

沙卡离开天宫前，曾是个实打实的混账。

与自己父亲后宫中的女人有染、亲手将自己的妹妹杀死、视人命如草芥……

我时常在想，这样一个混账我怎么会喜欢。

可是我真的不太聪明，我想不明白。兴许我只是喜欢他的那段求而不得的爱罢。

我站在诸多神官中，敛眸隐去了那些不适当的情愫。

沙卡被众神簇拥着走入天宫，在天帝身侧坐下。而后众神陆陆续续地落座。大堂内的每一盏水晶吊灯以十颗星辰铸造而成，炫目却并不刺眼。我隔着颇有些喧闹的人群，远远地只敢看他的一片衣角。

恍惚间我想起了多年前。那时我尚且是天宫中的侍女，得知伊纱将来到天宫，却什么也不能做。不能阻止沙卡和她相见，不能阻止沙卡对她动心。

当初我跪在殿外，远远地只隐约听见沙卡的声音，他说，儿臣已有了心悦之人。

他说，想求娶冥王大人的女儿。

……

芙蕾雅上神，多日不见啦。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红衣女子已走至我面前，将手中的琉璃杯晃了晃。

艾迪基蒂【起身作揖】微臣见过芙蕾雅公主。

自我救活已死的芙蕾雅后，这位公主似乎就及其喜欢粘着我。如今过了万年，她还是这么粘人。

我如此暗忖着，叹了口气。

芙蕾雅又拉着我，也没管我愿不愿意兀自叽叽喳喳着好半晌才停下。趁着这空隙，我忽然间想起来，这位公主当年枉死正是因为在主位上的那个年轻男子。我不晓得她如今见到沙卡到底是什么样的心境，我想她大抵是恨的。

芙蕾雅艾迪基蒂，你觉得我二哥怎么样？

她问得突然，以至于我毫无防备。

呆愣了片刻，我手虚握着背到身后，藏起掌中冒出的冷汗。

芙蕾雅不会晓得我的事，所以她如今这番话应当不是对我有所试探。

那究竟是为何……

来不及细想了

艾迪基蒂【低声】果然年少英才，天赋异鼎，只可惜他未免也太冷血无情了些，竟然会手刃亲妹……不过依我之见，他在人间似乎成长了不少。

芙蕾雅摇了摇头，语气里带了些哽咽。

芙蕾雅艾迪基蒂，我好恨他。

她如此模样，我内心一时五味陈杂。

芙蕾雅是我在天界唯一的朋友，况且当年的沙卡确实过分了，我想到这里不由得蹙眉。

我虽然喜欢他，却并未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艾迪基蒂说句僭越的，我也觉得他确实混账。

芙蕾雅用衣袖擦去眼角的泪水，开口正欲说什么，却被一道威严的声音打断。

贝列艾迪基蒂。

这是叫我呢。

我连忙从席位中站起来，同芙蕾雅歉意地一笑，走到主席前跪下。

艾迪基蒂小神见过陛下。

天帝朗声笑着一挥衣袍，将我推到沙卡面前。

贝列沙卡，这是吾方才提到的治愈之神艾迪基蒂。

又转头同我道

贝列这是吾的爱子沙卡。

我五脏六腑都仿佛在瞬间被冻结，表面上却仍旧八风不动地按部施礼。

艾迪基蒂小神见过二殿下。

生平第一回，离他这么近。

世家小姐们哇……你看，我就说，像治愈之神这样的人才肯定是要归到沙卡殿下麾下的！

抬头的过程竟然这样漫长。

世家小姐们唉，陛下果然偏心得厉害……

周围的窃窃私语全被我忽视了，我视线一寸一寸往上移，下巴、薄唇、鼻梁……最后是他那双金色的眸。

金色的眼睛啊……真漂亮。

我这样感叹着，极力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只有我自己晓得，在与他对视的那一刻，仿佛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胡思乱想的思绪回来了，心也逐渐平复下来。

他眸中含着太多疏离、太多冷漠。

那种距离感，让我一瞬回到了从前。

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我只是随处可见的天宫侍女……

为什么我明明站在你的面前，却仿佛仍像是与你隔着千级长阶、重重结界……尊卑有别。

沙卡已经不是当年那般了，他更加沉稳内敛，实力愈发深不可测。

——是了。他的心留在了凡尘，如今一个无心之人，如何能不强大？

沙卡……司音……

心中绞痛起来，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艾迪基蒂【不动声色地作了一揖】陛下，那小神告退了。

好在天帝是打算为沙卡逐一介绍这些年来天界的青年才俊，我又非甚么特殊之人，他自然颔首应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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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场声势浩大的洗尘宴下来，众神都收获颇丰。

晚膳后，女眷三五成群地在后花园中闲逛。

世家小姐们【甲】你不晓得，当时我看到陛下给二殿下介绍姻缘之神时，紧张得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

世家小姐们【乙】怎么说？虽然这姻缘之神如今确实是幻族的第一美人，但是与当年的冥界公主伊纱比起来那可是差得远了。

世家小姐们【甲】唉，我是怕这个吗？我是怕二殿下请那姻缘之神为他和伊纱公主再牵红线！

世家小姐们【乙】二殿下如今重返天界恐怕是为了斩断前缘，应该不会。

世家小姐们【丙】哎呦你别说，二殿下怎的这般痴情，要是有谁愿意等我一万年，我肯定是嫁了。这冥界公主也真是不识好歹……

世家小姐们【乙】你先别花痴了，我看现在最值得庆幸的是那治愈之神并非美人且出生卑贱。

世家小姐们【丙】你这说得可太对了，治愈之神颇得民心，她要是个美人或出生世家，恐怕早就成二殿下的妃子了。

世家小姐们【甲】哈哈哈哈哈，还有一点庆幸啊，治愈之神同公主殿下关系很好，她一定恨透了无故杀死公主的二殿下了。

世家小姐们【丙】这样看来，如今还是我们嫁进天宫几率最大！

……

花园里的声音逐渐远去，我靠着墙，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玉宇无尘，银河泻影。

星光璀璨，百花娇艳。一切仿佛都未曾改变。

当时沙卡正是在这里与天帝第一侧妃结束一场带着目的和利益性的欢//爱，未料到转身却遇见了一生挚爱。

我在原地坐了很久，久到泪水都忍不住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落入泥土、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