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最近几日，或是因着许大夫的医嘱，又或是默延啜深感肩上身为结拜义兄的责任，李俶难得安分了几日，待在房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每日三顿捧着那苦得要死的汤药，偶尔看看风生衣递来的消息谋划一二，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的事情了。
李俶披着素色狐裘坐在窗口，看着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街上行人比刚来时已经少了不少，毕竟已至年关，比起在外奔波，人们心中更希望的还是和自己的家人团聚在一起。
他凝目望着转角处一个卖货郎，破旧的推车是摆着几个纸糊的大红灯笼，虽然算不得精致但也可以看出几分心意来，旁边还摆着数个好看的窗花，犹豫距离过远看不清模样，只勉强看清一二之物。
李俶不觉忆起远在长安的父王母妃，还有倓儿婼儿他们了，这次出来，并未细致完全的同他们交代，而今距自己离京已半年有余且一直未有消息传回，他们心里应是担心坏了，尤其是母妃……
他的心里浮上些许愧疚之意，深感自己的不孝。前世，因为杨国忠的陷害，导致舅舅一家满门抄斩，母妃也与父王合离入庙修行，尽管自己最后替舅舅一家洗清了罪名，可母妃也依旧不愿回来，甚至是至死也不愿回长安一步。
李俶眼眶微红，他无论如何也不愿重蹈前世覆辙，子欲养而亲不待的这种痛，太痛了，痛到无法忍受。
母妃，是他在冰冷的皇城中仅存不多的慰藉，也是他的底线之一。
李俶唤来小二取来执笔，宣纸铺陈在桌面上，他执笔蘸了蘸墨汁，稍润了笔尖，蹙眉回忆着这半年的见闻，而后缓缓落笔，一笔一划字迹甚为工整，虽是小小年纪但以颇具风骨。
一封家书写罢，鼓着唇轻轻吹起吹了墨迹，将宣纸方方正正的叠好塞进了备好的信封。在浅褐色的信封正面标注清晰，又在一角落下了自己设计的独特符号——小小的一片雪花。
喊来风生衣，用忠王府内饲养的专属信鸽，将信寄回，看着雪白的信鸽扑棱着翅膀展翅飞向遥远天际，这才满意的笑了笑。
回首见风生衣站在门前，满面正色，便知是正事。，示意他入内，并关严了门窗，缓缓道，“可是库钧那有变？”
这几日李俶虽在房中养伤，但早已吩咐了风生衣严密监视库钧的一举一动，若有消息，即可向他汇报。
风生衣抿抿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整理了心情，过了半晌才道，“属下这几日一直跟着库钧，他白日处理事务还算有条理，但到了夜晚都会去怡红院消遣一二……夜夜笙歌。”
“看起来这库钧真如传言般好色啊。”李俶轻笑出声，“他倒会享受，还是说是打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话虽如此，但李俶却清楚库钧本人并非食色之人，即便有，但也未曾达到夜夜笙歌的地步，这其中必有猫腻。
李俶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他何时前去？可有人陪同？是每夜都去还是隔一段时间？若隔一段时间，这间隔对时间可有规律？”
他一连串冷静的发问让风生衣有些措手不及，他所想到的也有但不及李俶所想周全，想了想回道，“殿下，他都是一人前去，无人陪同。”
“并非每日都去，有时是三天，有时是五天，并无准确规律。”
“对了，他每次去都会点同一位姑娘。”风生衣补充道
李俶点点头，“去查查那位姑娘的来历，她应该对我们有大用。”
“是，殿下。”
“唔，她是个孤女？”李俶低眼看着探得的消息。
“是的，殿下。”风生衣点点头，“据属下所知，她是二十年前被这怡红院的老鸨在雪地里捡回去的。当时，好像也不过三四岁的年纪。”
“可知她本名？”
“不知。那老鸨将她从雪地捡回后，生了一场大病，过去对事情都不记得了。后来老鸨给她取了个雅名，红豆。”
“她同库钧的关系查了吗？”李俶又问道
“查了。只是这似乎被人有意掩盖，具体的属下也不清楚，只知道她和库钧是在两年前认识的。”
“两年前？”李俶低声喃喃，随即恍悟道，“那不是库钧刚刚被提拔至郡丞的时候吗？”
风生衣将金城郡历年官员升迁的名单的在脑中过了一遍，给了肯定的答复。
李俶拧眉思索，若说那名为红豆的姑娘不是常人，那岂非在库钧刚刚左迁郡丞便已注意到了他。可那时这库钧虽有能力却并不显眼，这背后之人如何就能确定库钧之能？可若不是，那库钧每隔时间便要去找一趟红豆姑娘，若单论沉湎于美色来解释又有些言过其实了。
他仔细的思考着，原是打算自己和风生衣二人装作纨绔子弟进怡红院查探一番，但想到如今二人年龄尚小，不管如何装扮都会引人注意，若是传回京中还会惹来责骂。
李俶垂眉思索着一个两全的办法，眼骨碌一转，想起了蓝骐昨日说的话，心中顿时有了主意。裹上厚厚的外衣，冒着风雪，独自出了客栈。
茗居是金城郡颇具规格的茶楼。犹豫此地位处偏远又气候不良，茶叶基本很难生长，这里的人们若是饮茶大多数是比较常见的大麦茶、苦丁茶，家中稍好一点偶尔会得上巴掌大一小盒的名贵茶叶，那也是足够珍藏好久，不过虽然分两少，但价格极高，说是一两千金也不为过了。
李俶甫一入内，淡淡的茶香萦绕鼻尖，不是一种茶的浅淡沁香，而是多种茶味混合在一起，虽然杂但不显怪异，就好像这茶馆中的每一种茶香都分配均匀的混杂在一起，没有一种茶香会喧宾夺主，让人感到清爽舒适。
“小郎君，您看您要些什么茶？”一二热情的上前，引着李俶坐下。
李俶抬眼环顾茗居的装潢，低调不显奢华，但里面的每一处布局都显示着主家的用心。不说一进门悬在正堂的颜真卿对真迹，便是放在柜台上用于装饰的邢窑白瓷碗，也足够引人兴趣。
他微微勾唇浅笑，稍抬眼睑不动声色的打量小二，一身素色短衣，衣袖间盈着若有若无的茶香，拇指处长着老茧，显然是常年煮茶之人独有的印迹。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双足，按说像这般跑堂人的鞋应是极费的，但他却与常人不同。他的鞋底足趾处磨损的厉害，但足跟处却近乎完好，显然是轻功极佳。他轻笑出声，暗自赞叹，“血阁果然名不虚传。”
“小二，可有雅间？”李俶温声道，“另外，我想见见你们主家，不知可否？”
小二面上依旧洋溢着热情的笑意，但眸中却升起了几分戒备，“小郎君，我们这里雅间自然是有的，但这价格比这里是要高出不少。”
“另外，若小郎君想见我们主家怕是不妥。我们主家行踪飘忽不定，莫说小郎君，我们也不知道主家人在哪里。”他轻笑了几声，抬手指了指旁侧几桌衣着光鲜的数人，“那边几位来此以有一月，小郎君若要执意见我主家，怕是少不得要等上一等了。”
李俶点点头也不在为难，屈指在桌面轻叩了三声，声音短促而缓慢。而后笑眯眯的开口，“蒙顶茶，替我送至雅间。”
小二眼中戒备消去，高声应是，引着李俶上了三楼最里侧的房间，轻轻瞧了两声，行礼退去。
李俶推门而入，屋内燃着香料，整个房间都盈着一股浅淡的寒梅沁香。蓝骐少见的穿着松散的里衣，懒散的半倚在榻头，见李俶入内，起身理好衣容，取来外衫端正的系好，引李俶入座。
不待李俶开口，蓝骐便开门见山道，“怡红院的红豆姑娘是我们的人。”
“果然。”李俶轻笑，来此之前他便有了隐隐的猜测，蓝骐的这番话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测，由此看来血阁之力不容小觑。“那库钧也是你们的人吗？”
蓝骐摇摇头，“库钧不是。殿下有所不知，血阁中人可以是任何人，但唯独不可是庙堂之人。”
李俶轻咦了一声，但没有说出心中的疑惑。毕竟如今他虽然与蓝骐达成了联盟，但这中的信任有几分，还需慢慢考证。
“你们为何两年前便盯上库钧，那时他也不过刚刚左迁罢了。”
又是两声叩门声，蓝骐轻叩桌面予以回应。方才的小二端着一壶蒙顶茶入内，斟茶两盏后，把茶壶搁置一旁，浅浅施了一礼便再次退下。
“殿下好眼光，这蒙顶可是我这里的招牌，殿下尝尝看。”蓝骐揭盖，馥郁的香气弥漫鼻下，茶汤碧清微黄，垂目便可看到杯底，轻抿了一口回味无穷。
饮罢他正了面色，缓声道，“殿下可知库钧在来金城郡之前在何处任职？”
“他是科举出身，中了举人，开始在汴州任上县丞，后来右迁至金城郡任师爷，两年后左迁金城郡郡丞。”李俶想了想开口
“从他中举到他到金城郡任职，这五年时间，殿下觉得可以发生什么？”
李俶顺着他的话想了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你们会注意到他。”
蓝骐笑笑，又问，“如何收服库钧，殿下可想清楚了？”
“这个自然。”李俶饮了口蒙顶，虽不及宫内的茶品，但也实属上品，“不出一月，库钧必然臣服于我。”
“对了，我听小二说，这楼下不少人等着见你，这是为何？”李俶想起方才楼下所见，开口问道。
“我这明面上是个茶馆，但暗里却是个消息买卖场所。”蓝骐简洁道，“一些简单的消息，只需这里的掌柜便可。但若是一些比较重要的，就需要我这个主家出面了。”
“毕竟这里位置特殊，消息灵通，不管是探听京城的消息也好，或是商贸上的一些小道消息，我这都可以透露一二。”
“只要你能出得起钱。”
李俶点头见怪不怪，毕竟前世自己名下也有几处这般的场所。将杯盏中余茶饮尽，忽然想起什么，扬了扬唇笑道，“我若向你探听消息，还需付钱吗？”
蓝骐低笑，“自是不需的，这是我的诚意。”
“那么，我想知道，”李俶扬眉轻笑，但这笑意却未达眼底，“杨国忠在这里的势力分布，还有安禄山的近期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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